曲临寒脚底下已沾到水,眼睛一闭一睁,声音变了调,“李蒙你大爷——李蒙你是我爷爷!师弟!好师弟!李小蒙!李蒙蒙!别再放了!”
不知是不是被捆得太扎实,曲临寒chuī了风,方才又喝多了酒,这会儿头痛yù裂,这都不算个啥,居然脚底也感到又冷又疼,像有什么在下面咬他的脚。曲临寒脚趾头动了动,声嘶力竭地嚷道:“我的鞋呢!李小蒙你想gān什么!我都答应你!啊啊啊——!!!!!”
嗓子冒烟的曲临寒紧张得额角直跳,心跳如雷,头晕目眩地睁开眼睛。
咦?停了。
曲临寒满脸宽面条泪,感激地向上仰脸大叫:“祖宗喂,想通了?咱不玩儿恶作剧了成吗,这都夜半三更了,师弟!快拉我上去!我给你烧三柱高香!”
曲临寒脑袋被个什么东西砸了下,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变得清晰了点儿,遥遥望见李蒙在吃东西。
“等一下——!”李蒙噗一声吐出个jī骨头,往下看了一眼,曲临寒脚浸在水里,水面没到他的膝盖,李蒙以最快速度填得肚子半饱,趴在船舷上,朝下大声喊:“师兄!师父叫我问你几个事儿!”
那声波倏然飘远。
有气无力的曲临寒心头一咯噔,感觉坏了,而且他有点想尿尿。
“什么事!问!”曲临寒大声道。
“就是……”李蒙话声含糊,一伸脖子,把最后一口ròu吞了,捏了捏脖子,大声叫:“你最近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什么?”曲临寒满脑门冷汗,“见过啊!”
“谁?”李蒙忙问。
“你啊!师父啊!馨娘啊!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拉我上去,有东西咬我!快点儿!还有什么要问赶紧的!”曲临寒一动,整个人向下滑去,唬得他脸色煞白,啊啊啊啊乱叫,“别再放了!我不会水!你是安心想要我死啊——”
李蒙根本没碰绳子,顿时意识到可能中间哪里断了,奈何下方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要不先把人捞上来慢慢问?李蒙抓住绳子。
三掌高的一样东西,呈出斧刃形状,从水面上快速滑行而来。
曲临寒泡在海水里的部分冷得没知觉,又在憋尿,迷迷糊糊看了一眼。
李蒙手中绳索激烈动dàng起来,李蒙探出头去。
“李蒙!快拉我上去!”曲临寒眼角迸出泪光,“鲨鱼!快拽我上去!我什么都说,李蒙!”
两行泪面条在空中挥洒,曲临寒好不容易挣扎出的两只手掌顾不得麻绳抓上去又刺又痒,拼了吃奶的力向上爬。
“鲨鱼???”李蒙在父亲的藏书中曾看见过这东西,不敢再和曲临寒开玩笑,摇动转轴,安抚曲临寒:“别忙,马上,我弄你上来。师兄你再撑一会儿。”
曲临寒什么都听不清,只知道要完蛋了,他爬一点儿就向下滑一点儿,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鲨鱼背鳍渐渐迫近。
曲临寒手中绳索激剧颤动。
“啊啊啊啊——李蒙你个王八羔子,我的爷爷,我是,我是内鬼,二师叔答应了帮我报仇,蔡荣bī死的我爹,二师叔答应帮我宰了蔡荣,不只蔡荣,还抄他蔡家。是我是我,是我跟二师叔出卖了你们,但二师叔不会伤害师父的,他他他,他和你是同道中人,妈的我就知道早晚会穿帮,我真没想过害你们……”曲临寒声音一顿,想起那天在霍连云跟前,确实有那么一瞬,他想要李蒙的命。
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李蒙不在跟前,赵洛懿把他丢在馨娘府里,一丢就是好几个月,同样都是徒弟,曲临寒着实动了除去李蒙的念头。
曲临寒浑身一哆嗦,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师兄?”
曲临寒“啊”地一声向后退去,李蒙简直要被他给吓死,连忙抓紧曲临寒的手,把人从船舷上抱下来。
“哭什么?”李蒙哭笑不得,给曲临寒解开,半蹲在曲临寒面前,给他揉手臂,“我没想要你怎么着,师父叫我问你的。”
曲临寒脸皮子给冷风chuī得麻木,一脸泪痕,挂着两道鼻涕,láng狈至极,眼角还抑制不住渗出眼泪,手脚都没有知觉,挤出个难看的笑,“那我还得谢谢你?”
李蒙不好意思道:“不用谢。”
曲临寒手没法流畅地动作,抬到李蒙肩头就拍了下去,无语凝噎:“你小子还真客气。”
船上排成排的千盏明灯倒垂在水里,仿佛是星辰洒向了大海。
带咸味的湿润微风从刚推开的窗户钻入室内,曲临寒赤着上身,李蒙两腿随意伸着,侧坐在曲临寒身后,给他揉身上的勒痕。
“对不住了啊师兄。”李蒙不知道第几次道歉。
曲临寒嗓子都喊哑了,说话就疼,“得谢谢那头鲨鱼,救了我一命。”曲临寒把玩药瓶子的手指直哆嗦。
曲临寒上半身到处是绳子勒出的青紫横道,李蒙给他用热水敷了,药油也揉过了,去扒曲临寒的裤子。
曲临寒脸色一红,推开李蒙,“腿没事,脚好像被什么咬了。”
脱下曲临寒的袜子,只见他脚踝高高肿起,红红的。
“真被咬了……”李蒙捏了一下。
曲临寒痛得差点跳起来,一巴掌招呼在李蒙脑门上,qiáng忍着没把人踹飞。
“你有点儿轻重!”曲临寒气得差点又控制不住泪水了。
“对不起……”李蒙道,弄来热水给曲临寒清洗,想起来个事qíng,便道:“徐硕之常年吃药,船上一定有大夫,我去请。”
“去去去,请什么大夫,这要是要命的玩意儿,等不到你把老子拽上来,老子早就嗝屁了。”曲临寒眼神复杂地看着李蒙,李蒙蹲着,手捧着他的脚。曲临寒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闹不明白,也不想闹明白,心头就剩下那对儿乌溜溜湿漉漉宛如小动物的眼睛晃来晃去。
曲临寒别开脸,心酸道:“明天就没事了,师父想让你问我什么?你不能直说?”
李蒙老实道:“你要不绷着我没打算真的让你泡水。师父那里我也会说qíng。”
“谢谢你了啊!”曲临寒鼻腔重重冷哼了声。
“不客气。”
曲临寒让李蒙伺候着洗了洗,侧躺在榻,烦躁地闭起眼睛,听见李蒙在整理房间里另外一张榻上的被子,忍不住问:“这船这么大,怎么不知道多要一间房。”
“我得看着你。”李蒙理所当然道。
曲临寒气得鼻子直喷气,“和你一兔儿爷躺一个屋,谁考虑考虑我啊。”
半晌,屋子里没人说话。
曲临寒撑起头,看见李蒙已经躺下了,chuáng上鼓鼓囊囊的一个人形。
“你不是要问话吗?早这么躺着,都裹被窝里,舒舒服服的,看在师兄弟qíng面上,你问什么,我能不告诉你吗?”曲临寒等了会儿,李蒙没说话。
“生气了?叫你兔儿爷生气了?”曲临寒嘴角微微勾起笑,这一晚上láng狈,直到躺下的一瞬间,他才感受到了脚底下是有东西的,“你这么玩儿你师兄,谁说是兄弟来着?有你这么小气的兄弟?你把我吊在外面,换了是你,这不得半辈子不和我说话?”
“嗝儿……”李蒙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打了个嗝儿出来,忙道:“东西吃多了,饱嗝,卡住了……”
曲临寒:“……”
屋里响起曲临寒平静的嗓音,听去仍带着喊话喊太多留下的沙哑:“还有什么,一起问了。”
李蒙想了想,道:“你说二师叔和我是同道中人,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那个……”曲临寒不禁讪讪。
“记得啊,你不刚说过吗?”
“那话没什么意思。”曲临寒幽幽道。
“快说。”越是听不到回答,李蒙越是来了劲。
“师父让你审我什么?”
“你不已经承认自己是内鬼了吗?”
“不问细节吗?”
“等师父回来,你自己跟他说。”李蒙顿了顿,又道:“下次别这样了,师父脾气不好,差点杀了廖柳。”
“廖柳是谁?”
李蒙想起来,把廖柳的事和曲临寒说了,“那四个武士,是师父从奴隶里救出来的,会有肃临阁的人……”李蒙话声有点迟疑。
曲临寒笑出声来,“果然我没看错人。”
李蒙听出曲临寒话里的意思,未几,听见门外传来声响,他抬头看了看,又没动静了。李蒙靠在枕头上,问曲临寒,“你不想自己亲手报仇吗?”
“想。”曲临寒道,“也不想。”
“你要是知道霍连云究竟是谁,我不信你就高风亮节不会选和我一样的路。”黑暗中曲临寒立起身,侧转头看着李蒙,李蒙也抬着头,两个少年,彼此望着对方的方向,看不清彼此的神qíng。
船桨捣入水中,巨大làng花拍在船身上,无法撼动大船分毫。
远方那一排灯光散开,最大的这艘船从船阵中缓慢滑过,奔赴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霎之间,李蒙觉得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唯独曲临寒说话的声音,清晰而响亮:“你也不用等了,他不会让师父回来的,今后,咱们俩,是真的要相依为命了。”
李蒙眉头深锁,猛然惊坐而起。
“来不及了,你改变不了什么。”曲临寒躺在又湿又冷的被窝里,仿佛水波撼动的不是船底,而是他自己,身似浮云,飘飘忽忽。
“没有人比师父更合适留在南湄,他身上流的血,注定他会回到南湄,这里才是他的故乡。我们,都是他生命里的过客。虽说你们是同道中人,霍连云算计这么多,有一点。”曲临寒觉得很有意思,笑声突兀,半晌才收住,“赵洛懿克父克母,注定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你虽然没法陪在他身边了,霍连云也没办法,好歹你们睡过,霍连云连这个,也只能想想。”
片刻后走廊里忽然有一扇门打开,李蒙没头没脑冲了出来,一路走一路见人就问安南大王的房间。
下人将他带到一扇门前,李蒙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徐硕之刚睡着,灵安一看有人闯进来就想发火,看到李蒙神qíng变得很复杂,抓住人拖到外面甲板上,才压抑着怒火,问:“什么事?旁人要是这么闯入本王的房间,脑袋就保不住了……”
李蒙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给我一只小船,我要回去。”
天际倏然滑过一颗流星,李蒙和徐硕之都看见了,彼此眼里都有些震惊。
李蒙心底一颤,不管不顾抓住灵安的胳膊,急促喘气,“给我一只船!你们走,我得回去!”
灵安眸色复杂看李蒙,李蒙满面焦灼。
“我不会给你船。”灵安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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