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叫你们过来,有事相商。”陈硕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侧头抬眼看赵洛懿,“两日后我会放了许老三的人,走个过场,吓吓他们。”
“你是想吓蔡荣。”
被赵洛懿一语道破,陈硕也不恼,只是神色迷惘,想起了许多旧事。
“当年迎今上回中安,杀那些朝臣,蔡荣做主的多。我不过是个从将,如今局面不同,可死去的人,也无法再还魂。”
再次听人提及当年惨案,李蒙心里一跳,旁边赵洛懿的手递过来,把李蒙冰凉的手握在掌中。陈硕离得近,自然看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可否平反?”李蒙问。
陈硕神qíng一愕,旋即笑了起来,笑容里嘲讽的意思十分明确。
“虽然是蔡荣做的主,但今上回銮之后,没有追究,圣意已经很明白了。那几年蔡荣在中安的风头,一时无二。要不是现在薛家势大,陛下不会擢升靖阳侯,让他掌管肃临阁。不过霍家已引起太后注意,老太君被扣在宫中,靖阳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那是你们朝廷的事。”赵洛懿冷嘲道,“谁是天子不重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就乱不了。”
“神仙打仗,百姓遭殃。一旦大秦内乱,战事一触即发,你认为,能安稳得了?纵使你能安稳,普通平民,没有能自保的武功,没有能躲上三五年躲过战争的粮食,没有藏身之所,他们能怎么办。”陈硕语气平稳,却字字诛心。
赵洛懿烦躁地一摆手,“这不关我的事,明年和你好好打一架,我就什么都不管了。”
“那你问问你徒弟的意思。”陈硕只轻描淡写看了李蒙一眼,那一眼却叫李蒙想起了很多事。想起陈硕的救命之恩,想起那两年大秦问北狄借兵,门户一开,骑兵烧杀劫掠无所不为,想起码头上成千上万等着开工谋一口饭吃的工人。
那时候即使李蒙还是家里的小少爷,也常常被堵在后门巷子里等着扑上来抓住他求少爷赏口饭的难民吓得魂飞魄散。
救贫是救不过来的。
半晌,李蒙想清楚了,说:“陈将军,有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是普通人,乱世真的来了,也只能求一个自保。”
“要在其位,也容易得很。”
“陈将军误会了,晚辈不是要谋官位,父亲在朝十数年,没有一天睡过四个时辰。他回来的时候,兄弟姐妹们已经睡下,早上我们还没起来,父亲又已经出门。下场如何?”李蒙神色有些凄然,手也不由自主攥成拳,赵洛懿用力握着他的手,他看了赵洛懿一眼,又道:“官场沉浮那一套,晚辈玩不转。”
陈硕抬起手掌,示意李蒙不必说下去。
“你还是记恨今上,也记恨蔡荣,不愿与我等共事。”
李蒙也不辩驳,他记恨的是蔡荣,但当蔡荣真的落于下风,他有机会杀了他的时候,他才发觉,那股仇恨在这些年里已经淡了。实则不是蔡荣杀了他的家人,而是时局和父亲自己杀了他的家人。
选择摄政王的风险父亲知道,他选了,赌输了。
现在听陈硕谈及皇帝的态度,李蒙就看得更明白了。
陈硕常年握兵器的手掌里老茧丛生,指腹也粗糙无比,他的手指再次在桌上叩击数次,抛出一个问题:“如果能让你来做主,能让你为李家平反,你愿意入朝为官吗?”
李蒙不能理解,眉头皱了起来。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只要是赵家天下,仍是我大秦的疆土。”陈硕仰起脖子,喝了口茶,淡淡道:“我的兵,只为皇室卖命,不会为外戚专权所用。而我不想看着陈家走到穷途末路。”
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明白不过,李蒙却担心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陈硕也未把话说得很明白,只说明晚再秉烛夜谈,时候不早,让人带他们去休息。
李蒙让赵洛懿先一步出去,他忽然转过头去。
陈硕已经散开发,将腰带抽出,宽下的薄衣之下,露出的是一背深浅不一的狰狞疤痕,那是他征战沙场多年的荣耀,也是无数次死里逃生的见证。
陈硕发现李蒙还没走时,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很快恢复平静。
“你大可以好好想想,不必急于一时。”陈硕只穿着一条黑裤子,站在那里与李蒙对峙,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
李蒙倒不怕他,只是有个疑问不解答明白,今晚要睡不着觉。
“当年你让赵洛懿来救我,是算好了要利用他罢,而且那时候,你们算得上是朋友。”
陈硕不禁失笑,摇头道:“rǔ臭未gān的小子。”
李蒙知道自己猜中了,也知道为什么陈硕那么说。
在陈硕看来,大局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利用也罢,能达到目的就是好办法,要是不成,多留一手也是好的。而他能那么做,知道赵洛懿的作用,看中的未必是他的武功,恐怕还是看中他的血统。
深秋时节,桂子飘香。
难得睡个好觉,李蒙武功不济,府衙内进进出出的动静都不能妨碍他熟睡。只是接近天亮时,被人扳着下巴亲吻,李蒙才睁开惺忪睡眼。
薄薄晨光笼罩着赵洛懿英挺的鼻梁,赤|luǒ火热的前胸贴着李蒙瘦弱的背脊,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身衣服也被扒到了腰上。
李蒙挺起脖子,向后去吻他的唇,清晨的躁动都随赵洛懿有力的身躯沉浮。
李蒙喘着气,感受到赵洛懿粗壮的大腿贴着自己,身上被弄得黏糊糊的,男人的气味并不算好闻,但这种亲密让他觉得无比舒服,忍不住扭了扭腰。
赵洛懿被他撩得再次低下头去,叼着他的耳朵啃。
到天光大亮时,两个人还在榻上,睡睡醒醒的,李蒙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两人互相握着的手掌置于腰间,赵洛懿拇指摸索李蒙汗湿的手指,没睁开眼。
“睡。”
李蒙听见这一个字,打消了起chuáng的念头。再次醒来时,赵洛懿已经穿戴整齐,袍子鞋子俱是新的,还有丫鬟在外间打水伺候。
李蒙迷迷糊糊让人伺候着梳头,花梨木大chuáng,锦幔垂坠,流苏疏疏密密,窗棂上雕的画眉鸟振翅yù飞,牡丹盛放,丫鬟个个穿红挂绿。
有一瞬间的恍惚,让李蒙觉得又回到曾经中安的宅邸,那时刑部尚书府,每日访客如织,夜夜父亲要去城中别的高官府上宴饮,或是奉诏进宫深夜才返。
李蒙打了个哈欠。
“过来吃饭。”赵洛懿亲自端了早饭来,这日穿的是一身藏青色锦袍,浆洗得十分挺括,有九成新,想必是陈硕让人送来的,李蒙也换了新衣,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神qíng里那副不容易提起兴致的惫懒,说他是纨绔子弟也没人不信。
☆、一四四
吃了饭李蒙就躺在院子里长椅上发呆,反正也不能出去,陈硕派兵在外面守着。
当然只要赵洛懿愿意,他们可以脱身。
李蒙却真的在想陈硕话里的意思。
李蒙在椅子上懒怠地翻了个身,屁股疼得直咧咧,旁边擦剑的赵洛懿看过来,李蒙连忙摆手示意没事,他不想上药。
李蒙想了一下,昨晚上都忘了问许三妹的qíng况,也没问千元村的处理,今晚得问一下。陈硕话里的意思,是不满薛太后坐大,导致外戚专权,这个历史遗留问题,李蒙也不是全无耳闻。现在的皇帝,当年的位置,就是在薛太后和东夷来的贵妃扶持下坐上去的,因此也埋下根基不稳的隐忧,所以才有了摄政王篡权。
为了让儿子登基,薛太后gān掉其他竞争对手,赵家自然也就示弱,唯独皇帝有个大哥,大哥也很能打仗,也就是闲人居的主人赵乾德,赵乾德现在在哪儿他还不知道。
李蒙眼才一动,赵洛懿就抬起头。
“孙天yīn说他们在什么地方?”李蒙好奇道。
“说了你也不知道,过去就知道了。想走了?”赵洛懿归剑入鞘,暂时放下剑。
“你兄长同他们在一起的?”李蒙翻身坐了起来,盘着腿,两手抓着脚。
“嗯,应该是。”赵洛懿走到他后面,把他抱在自己身前,摸了摸他的脚,粗糙的指腹摸索得李蒙直发痒,想笑。
“你说……”李蒙把声音压得很低,“陈硕是不是想另立一个新君?”
“他一个人成不了事,别动。”赵洛懿手握住李蒙的脚掌,李蒙脚背仍有些肿,不过狰狞的青紫淤痕已经褪下去,有一些细小伤口,是当初中毒时候流血的地方。赵洛懿手掌贴着李蒙光滑的脚背,总也摸不够。
李蒙察觉到有东西顶着自己,耳朵顿时红透了,满背热汗。
“不要闹,有正事。”
赵洛懿嗯了一声,端正地坐着,虽然还是顶着,总归没有越矩。
“为什么他成不了事?”
“有薛太后,现在中安城内,是薛氏一派掌管,他进不去。等冲进去又太慢了,时间足够虎符先行。”
“他在朝里就没有别的党羽吗?”李蒙一脸天真地问。
“不清楚,不过文官都看不起武官,要做这件事,没有个十年的准备不行。”
李蒙神思不属,在想别的,又问:“加上霍连云也不行?”
“加上十个霍连云也不行,除非加上二十五年前的霍老太君。”
李蒙点点头,忽然觉得奇怪,“怎么这些你都知道,你不是江湖人吗?”
赵洛懿嘴巴抿成一条线,不答。
突然间一个念头在李蒙脑海里扎根下来,忍不住就转过头去拍赵洛懿的脸,斜乜他:“听说,当年,十方楼四个杀手,当中武功最高,最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谁也不带着玩儿,几乎都是独来独往。唯一合作过数次,可以以后背托付的就一个人。”
赵洛懿漠然以对。
“霍老太君正是此人的祖母,怪不得你人一天没有入过朝,却对这些皇室秘辛,甚至朝廷派系,如数家珍。呵呵。”李蒙冷笑两声,轻佻地来回摸赵洛懿的下巴,“这些年没少同二师叔秉烛夜话到天亮,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吧?”李蒙奇怪地皱了皱眉。
“说,继续说下去。”赵洛懿手摸着李蒙的腰,拿准xué位手指一戳。
“啊……”李蒙失声叫了起来,腰疼就不说了,浑身苏软,从脚趾到肩膀每一寸皮肤都紧绷起来。
“怎么不说了?”
李蒙从赵洛懿眼睛里看见自己红透的脸,神qíng迷蒙而羞耻,他脚趾还在打颤,就被赵洛懿打横抱起,朝屋子里走去。
在门口侍立的丫鬟好奇的目光里,李蒙觉得头热得要炸了,他脑袋扎在赵洛懿怀里,躺到chuáng上,立刻裹紧被子。
“师父我错了。”李蒙裹成个粽子,在chuáng上趴伏着给赵洛懿磕头。
“哦。”赵洛懿冷淡道,轻而易举扯去被盖,把李蒙按在chuáng上,腿压着他的腿,凑在他颈子里亲来亲去,亲得李蒙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睛里也弥漫着一层薄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