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出燕京_轻微崽子【完结】(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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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来了。”赵洛懿把李蒙扯下来,揉了一把他的头,将一只小瓮打开,勺出一勺梅花,烫了杯,热水化开。梅花苦寒香气从略微泛huáng的水中散出,整朵的梅花打着转,宛如从寒风里落下,姿态说不出的清雅。
“怎么你也弄这玩意儿了。”李蒙从前在家,跟他那爱好风雅的兄长也学过,只是没耐心,从来不曾自己备过,要掐下花来yīngān,以盐腌制入瓮,李蒙就爱捡现成。
“你不喜欢?”赵洛懿转过头去。
李蒙笑着抱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亲在赵洛懿嘴角,之后又怎么也腻歪不够地亲亲赵洛懿发红的侧脸。
“喜欢。师父,你这人……”李蒙把凳往前挪,和赵洛懿挨在一起,“在外头脸皮厚,从来不脸红,在房里怎么就这么不一样。”
“我什么时候脸红过。”赵洛懿安稳如泰山的语气让李蒙愈发想逗逗他,掐着他的脸笑道:“现在,现在就红得像涂胭脂的小娘子。”
赵洛懿把头低了低。
李蒙柔软的嘴唇凑上来,和他亲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梅花哪来的?”
“集市买的,在这里这是稀罕物,不便宜。”赵洛懿说。
“西戎气候gān旱,不容易养活花。”
“嗯,腌制好的早梅,二两银子一钱。”
李蒙嘴唇刚碰到汤水,顿时不敢喝了,赵洛懿往他杯里添蜜,“这个不要钱,城主夫人款待的。”
说起城主夫人,李蒙忍不住唏嘘道:“这个城主对他的夫人也太包容了。”
从阿汀那里得知,这个城主夫人是东夷人,蔡荣住在这间宅子里是城主知道的,也就罢了,还默许夫人亲自照看蔡荣。
“谁说的。”赵洛懿瞥李蒙一眼,“与气度无关,也许真的不在意。”
“真要是不在意,那城主未必喜欢城主夫人。”那女人美艳绝伦的脸浮现在李蒙脑海中,他忍不住叹了句:“可怜了,东夷来这里更远,从海上到荒漠,又没有亲人。”
“子非鱼。”
“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谁知道呢。”李蒙笑了笑,喝了口梅花茶汤,淡淡清寒香气在舌尖浓郁地化开,又无qíng散尽。
“蔡荣这要真的死了,我们得把百兵谱带回去。”李蒙啧啧作声,未几,忍不住唏嘘了几句:“真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我没找他报仇,照着陈硕的意思,当年蔡荣是有功之臣,也未必会被斩首,锒铛入狱之后,数不到头的日子可以让他愧悔欠下的人命债。想不到这就要结束了。”
“这么一来,陈硕会赖账。”多年相jiāo,赵洛懿也几次收过陈硕的钱帮他取他人项上人头,包括当初救走李蒙,也是和陈硕的一笔买卖,他深知陈硕为人审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又多疑,狡兔三窟,常常留有后手。
李蒙也有点犯难,毕竟离开时陈硕特意叮嘱过赵洛懿不要贸然动手,以免死无对证。他要的恐怕不止是蔡荣一人下来,蔡荣与他几乎是齐头并进,又是迎皇帝回宫的功臣,他一落马,要牵扯多少人。届时蔡荣成了阶下囚,攀咬哪些人还不是陈硕说了算。比起说话做事总要留个转圜的陈硕,蔡荣不见得能始终灵台清明。
“就算蔡荣真的死于天花,我们也不可能把尸身带回去,带回去也没用。”路途遥远,中途蔡荣的尸体就会腐烂,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得还要追责。
李蒙站起来走了两步,抿抿嘴,“让蔡荣写一封告罪的自白书。”
“他不会写。”赵洛懿道,“中安城还有他的妻妾,蔡荣如果是获罪而终,他的府宅,这些年横征bào敛的财富,都会充公。”
一个画面跳进李蒙的脑海中,他认同地点点头:“蔡荣做事不怎么样,但对妻妾还是好的,会亲自为女人挑选胭脂水粉。阿汀说他是城主夫人的姘头,也许是真的。”
赵洛懿只是点头,叫李蒙过去,一手解李蒙没系好的腰带,手臂环绕他的腰,就像是在搂抱。
李蒙耳背窘得发红,毕竟这么大人了,连腰带自己也不能弄好,连日都是赵洛懿周到伺候,今晨他说要自己来,就弄得不成样。
“……”李蒙耳朵被赵洛懿颀长手指拈着把玩,房门未关,脚步声在门外跑来跑去,不知是两个小孩在追逐打闹,还是骧贤也在和他们一起玩闹。
“抱一会。”
李蒙一手摸赵洛懿的头,顺着他的耳后,摸到面上,高高的鼻梁,目光一直留意门口,脑中却浮现起赵洛懿的五官轮廓。
“师父。”
“嗯?”
“你说我以后该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我不知道想做什么。”李蒙脸上显出一丝茫然,要是蔡荣死了,他还真的不知道要gān什么去。以前想过要入仕,只因为这样才能不借助外力,真正在官场上与之一较长短,现在所做所为也是为了为李家平反。
对了。
“要为我爹正名。”
“不是只有做官才能为你爹正名。”赵洛懿似乎知道李蒙在想什么。
“不是吗?”
“不是。”赵洛懿坐起身,抬头摸了摸李蒙光滑的下巴,李蒙年纪尚小,毛发也不旺盛,从来也没憋着,胡子生得很慢,偶尔长出来,也像是一些细绒毛而已,赵洛懿的手指就在那些绒毛上摩挲,“侠以武犯禁,要是能有一把出鞘嗜血的剑抵在皇帝咽喉上,他不下令也得下令。”
李蒙以为赵洛懿有什么好主意,听得哭笑不得,“那以后我们岂不是不能待在大秦了。”
“大秦以外还有辽阔的土地,海的那边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对啊,还可以出海!”李蒙忍不住叫道,亮晶晶的眼睛只兴奋片刻又恢复平静,他握着赵洛懿的肩膀,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忍不住亲了他的嘴角,又亲他的鼻梁,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qíng绪,“我们以后可以去很多地方,然后找一个喜欢的地方住下来,不过我还是想住在大秦。只要和你在一起,到哪里都可以,或者哪里也不去,买一所宅子,亲手修葺,住下来,养点猫儿狗儿,花鸟虫鱼。找一样谋生的技艺,过日子。”
那一瞬赵洛懿神qíng有些古怪,他不说话时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李蒙不禁有些不安。
日光缓慢移到赵洛懿的脸上,他一半脸在阳光里,浓密的睫毛被染得金灿灿,一半隐没在yīn影里,宛如死寂的雕塑。
“说过无数遍了,都听你的。”
听见赵洛懿的回答,李蒙一颗心才算沉下去,往他的怀里靠去,揉捏赵洛懿的手指,满足地喟叹,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满足之中却有一些说不清楚的烦躁。
是夜,入亥时分,这间偏僻院中众人都熄了灯。
巡夜的士兵从不来这里,除了巴拉偶尔会在晚上大哭,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高高的院墙另一端,微弱的灯光透过薄窗投在地上。
叩门声响,过了好一阵,才有人来开门。阿姝憔悴得有些发huáng的脸孔出现在门中,来人是城主身边的随从,她微微垂敛眼皮,问来人什么事。
随从以严正的语气说了句什么。
阿姝回头看一眼房内,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为了防止传染,屋里挂着层层垂帘,这晚上空气滞闷,垂帘纹丝不动,令人有些作呕的长久郁积的病气令随从神色不虞,他语速加快,语气也更加决绝。
阿姝短促地吐出一个音节。
关上门,阿姝纤瘦的背脊弓起,背抵在门上,一点一点滑落下去,她抱住自己的膝头,整个人缩了起来,肩胛不住抖动。
里间传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嗓音:“什么人啊?”
阿姝抬起的脸上有一瞬无助和茫然,她飞快在脸上揉了揉,一面轻轻拍打双颊,一面走进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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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短短数日,蔡荣病得整张脸凹陷下去,仿佛六七十岁的老人,蜡huáng的脸上布满水痘,有的已经破了。没生病时,蔡荣生得虽不算俊俏,却也有几分武夫粗犷的美感。
一见阿姝进来,蔡荣就皱起了眉,斥道:“面纱呢?戴上。”他喘得厉害,阿姝不敢违逆,赶紧遮住了脸。
“刚才是什么人?”蔡荣半闭起眼,有气无力地问,仿佛那一句斥责已消耗他所有力气,再提不起劲喝问。
“城主为你找了一位大夫,是从别的城请来的,那大夫坚持要让你移步到一间民宿去,说是好友开的旅店,他只肯住在那里。”
蔡荣虎目怒突,又急剧缩下去,看了阿姝良久,终于闭上眼,搭在被子上的手轻轻移动了一下,又收回去。
“那好,拿一chuáng大被,里头穿戴斗篷,带帽子那种。我看你有一件很大的,就很好,护住头脸,被子裹身上。”蔡荣闭着眼睛说这话,脸上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的每一个字,都让阿姝有胆战心惊之感,觉得他像是猜到了什么。阿姝像每一次伺候蔡荣起身来一样,跪在榻前,给他穿靴。
蔡荣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能抬起手,茫然地盯着手指上发亮的泪水,顿时愣怔起来,失笑道:“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爷替你收拾他。”旋即以两只手掌,捧起阿姝jīng致的脸来。
阿姝的嘴唇翕动。
“沙子揉了眼?”蔡荣脸上的笑容近乎宠溺,眼前的女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知进退的huáng毛丫头,她是有身份、识大体的城主夫人了。
“大人。”阿姝胸口急剧起伏,刚要说什么,嘴唇被一根手指抵住。
蔡荣将压在阿姝唇上的手指缓缓收回,在自己唇上轻轻一触。
生天花的人,除了一双眼依旧是旧时模样,他的脸可谓狰狞可怖,笑与不笑,都一样丑陋。
“丫头。”蔡荣低低喃语,想来想去,嗓音虚弱地拖长,夹杂着拉风箱一般的嘶嘶声,“你去看看,爷的行李中,有没有一件当胸绣麒麟的暗红色官袍。”
阿姝迅速抽动两下鼻子,起身碎步走至窗下,她的手发着抖,激得铜锁叮叮当当响。
蔡荣gān枯的眼望着窗户,脸上一片空白,一脸的水痘反而不显得可怕了。
直至一个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阿姝手里拿着一件金银二色绣成的锦袍,黑底上的丝线绞缠绣出一幅仙鹤出云图。
“这件好看。”阿姝美目中犹带着泪意,波光潋滟,宛如随时都会掉下泪来。
她抓着袍子的手不安地收紧,天知道那箱子里没有蔡荣说的那件衣袍,而蔡荣想穿官袍,怕是虽不曾听到方才随从说的话,也对自己的大限隐有预感。
阿姝将衣服朝蔡荣面前一递,“可否请将军为阿姝穿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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