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入命_眉如黛【完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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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赵杀就怕故人魂火黯去,身形消散。
他未等师爷说完,心中早有决断,提起判官笔,在自己掌心细细密密书满符文,回锋收笔后,自掌心始,划出一道墨线,墨迹一路晕染,与身前那具白骨贯连。
师爷们吓得齐齐摆手:“大人不可!万万不可!”
赵杀却是一意孤行,他明知这是耗费jīng血修为的秘术,只求让眼前故人得一息残喘。
但那厉鬼恰好倒退了一步,叫这道墨线一时无处牵系,只在半空凝固了短短一瞬,便化作墨汁,溅落尘埃。
赵判官看赵静步履摇晃,一身残破蟒袍渐渐成灰,qíng急之下,再不顾得众目睽睽之下,抢上前去,硬是将这狰狞恶鬼揽入怀中。
他箍紧了人,又要驱使判官笔,谁知那厉鬼化出骷髅幻象,去啃噬赵杀手腕,赵判官剧痛之下,这一笔迟迟落不下去。
正是僵持的时候,一水之外,阎罗归位。
随着漫天青光寒芒散入孽镜阁,有威严之声遥遥喝道:“yīn司重地,何人喧哗?”
几位师爷慌得抱作一团,含泪劝道:“判官大人,秦广王大人来查岗了,请快快坐回原处!”
赵判官固然惊慌,却不敢就此暂退,仍是揽紧了故人,判官笔拼命一转,偷偷画好这一道墨线。
如此一来,赵静痊愈之前,便可食他心魂,可饮他鲜血。
师爷们此时已然泣不成声,啜泣道:“判官大人,众目睽睽之下,公务要紧,儿女私qíng可从长计议!”
赵杀与几位师爷一般地敬畏这尊大神,一旦忙完债主的要事,万般惧怕都涌上心头,当即满口答应下来,不甚自如地松开赵静,同手同脚地走回高台。
这短短十余步路,赵杀走得两眼昏花,四肢百骸无处不痛,涔涔冷汗濡湿重衣。
等他坐稳之后,看着墨线那端,阿静yīn魂终于凝实了三分,且有破烂衣衫蔽体,脸上不由自主地笑了一笑。
可没等他欢喜片刻,秦广王就拿如电双目自孽镜阁中往此处一扫,沉下脸来:“赵杀,本王不过暂离数日,公堂就满地láng藉,官差仪容不整,成何体统!”
赵判官忙长长一稽,正要告罪,秦广王已长叹一声:“罢了,将命册副本呈上,我先考校一番。”
赵杀怔了一怔,低头自省,正看见命册正本上墨迹未gān,虽然添了数行新字,从碑亭写到自己身死魂归,但疏漏仍未补完。
眼见师爷利落翻出这卷命册的副本,拿双手捧着,一路踏石涉水,往孽镜阁跑去,赵判官自是慌得厉害。
他握紧了判官笔,对着还未续完的那一页,额角汗出如浆,数度意yù落笔,再数度收回。
堂下故人犹然未醒,仿佛记恨着方才被人qiáng抱过一回,咯吱咯吱磨着牙,一时半会怕是问不出实qíng。
赵判官看了一眼,qíng不自禁地想要微笑,直至师爷把衣摆束进腰带,在水中又跋涉了两步,堪堪要踏上对岸,赵杀这才想起正事,脸上血色尽退,重新瞪起那本命册。
他方才问不出来,却必须赶在师爷将副本送到之前,自己猜中阿静的半生。

第四十八章

  赵杀闭了闭眼,片刻过后,才将双眼睁开。
在这短短一瞬,他已经把前世今生匆匆捋了一遍,想到上中下三种答案。
最好的一种,便是阿静贵不可言,钟鸣鼎食地活至高寿,一生并无惊涛骇làng的大事,数十年间舒心惬意,享尽了富贵荣华。早起只为朝霞,晚归只因月色,听美人唱曲,拿诗佐酒,半点不曾念他。
还有不过不失的一种,是阿静掘地三尺地寻了一阵,方知自己报仇雪恨,于是慢慢将胸中块垒化开,慢慢将心头恨意放下,之后几十年才开始快意一生,虽有不足,但终究是看开了,从此之后光风霁月,心境澄明。
而最后一种,赵判官直至此时,仍不愿多想。
他心烦意乱之下,恨不得就此奋笔疾书,在纸上细说赵静如何矜贵不凡,如何富贵一生;说阿静如何长寿安康,此生富贵bī人;想他得意中人相伴,两心如一,永不相负,补全昔日种种抱憾。
这愿望嘈嘈切切,在心中聒噪,叫赵杀一度分不出是推敲所得,还是空濛愿景。
但到了这个地步,赵判官依旧无法轻易落笔。
笔尖如有千钧重负,夹杂重重羁绊,关乎赵静生死,催他深思细想。
赵杀只得红着眼眶,qiáng打jīng神,忍痛把过去种种再想了一遍。
他想起人间七百年前,这人何等温柔体恤,是最善解人意的翩翩少年。
他想起人间七百年后,这人如何与他重逢,如何咳血,如何浅笑,轻描淡写地,说尽世间妄语痴言。
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或是温和,或是yīn沉,但从始至终,皆是专注执着。
赵杀想到此处,噙着老泪,往远处一看,见师爷已经走到孽镜阁前,连忙挥毫落墨,在命册正本上匆匆写道:终此一生,他都在寻我,不曾有一日安享富贵。
他此生已无生趣……但死后就全无盼头,于是以药续命,仍竭力活到高寿。
他早已不怨我了,只是想见我一面。
赵杀一路写到此处,眼泪把最后一字晕染开来,好在这几句话确实与命数相合,恰如抛砖引玉,唤醒命册法则,纸上一时华光隐现,符文流转,连命册副本一道,慢慢生成了半篇真正的命数。
又隔了片刻,那副本才落到秦广王手中。
就在阎罗翻开开命册副本时,赵判官却是眼泪长流,不顾视物艰难,专注地看着赵静。每掉几颗老泪,那人的模样就能清晰一瞬。
秦广王将命册潦糙翻完,未挑出什么大错,语气也缓和下来,只扣去赵杀半月功德,叫他摆正桌椅,戴上冠帽,就轻轻放过,拂袖自去。
师爷发现青芒散尽,长舒了一口浊气,正要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替赵杀重正衣冠。
可赵判官只顾着qíng天恨海,看见赵静许久之后,仍穿着一件破衣,便火急火燎地握住墨线一划,把掌心划出一条狰狞血口,鲜血接连滚落,源源不断地朝墨线那端淌去。
赵静那具yīn魂得了鲜血灵气滋养,终于白骨生ròu,白发转黑,一年年往前回溯。
一gān鬼卒开始还看得惊慌震怒,争相劝阻,渐渐地就脸上横ròu扭曲,心中恍然:原来是三夫人。
看到后来,这帮鬼卒又齐齐面露不齿之色,暗道:这三夫人果然也是个美人。


第四十九章

  赵判官气血两失,双脚发软,眼前直冒金星,浑如纵yù。
他晃了好一会,总算缓过气来,自己把伤处裹好,鲜血舔尽,气喘吁吁地靠在jiāo椅上。
堂下赵静吃饱喝足,缓缓将眼睁开,抬头一看,第一眼就看见这人散着发,喘着气,就坐在自己身前。
他一时有些恍惚,旋而极是欢喜,小声道:“你……你终于肯入我的梦了。”
师爷们听得直翻白眼,啧啧有声,只觉此qíng此景,实是有rǔ斯文。
唯独赵判官红光满面,一下子坐直了腰。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动听的qíng话,哆哆嗦嗦地品了又品,将字字拆开,正读反读,都能在心头dàng开涟漪。
一位师爷委实看不下去,为公理正义,硬着头皮上前,想叫鬼卒拽紧铁索,喝令这恶鬼……三夫人在蒲团上跪下。
可赵静已经负着手,拖着铁链往孽镜前走去。
他旁若无人,站在那面光滑如镜的硕大宝鉴跟前,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确定此梦顺心如意,自己黑发如缎,青chūn正好,这才随绷紧的锁链后退半步,慢慢向赵杀走来。
赵静每近一步,赵判官脸上就变红一分,很快便面红耳赤,羞怒道:“你先回堂下站好,哥哥很快判完。”
赵静立在他身边,并不说话,只是专注看着他,替赵杀将两鬓乱发拢好,轻轻挽到耳后。
赵判官老脸通红,把声音压得极低,含糊提点道:“阿静,此处人多,先等一等!”见劝说不听,还一度微微恼道:“真不是梦!你、你怎么也以为是梦?”
赵静仍是微笑,歪着头看他,拿修长手指绕着赵杀长发,良久才道:“哥哥,我有几十年不曾梦见你,能做这样一场梦,我已经再欢喜不过。何必在梦里哄我呢?”
赵杀听得心中一软,他命册所断的故人,除了阿qíng冰雪聪明,青涵和阿静在重逢时都有些糊涂。
但聪明也好,糊涂也罢,心上人一旦啜泣,于他都像钝刀割ròu;一旦含笑,也都似雪化chūn回。
赵判官越是细想,越是柔肠百转,随手从桌上取来一张白纸,拿手背遮着,瞒着赵静写下数行小字,而后再将白纸对折。
赵静看得大惑不解,轻声问:“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赵杀恼道:“你倒是说说本官写了什么,如果真是你的梦,你理应猜中才是。”
赵静听得一怔,仔细一想,才发现赵杀所说,当真有几分道理。
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世人坠入梦中,不是因朝思暮想之事而沉溺,便是因日夜畏惧之事而惊醒,极难在梦里做一个瞒得住自己的梦。
赵静一旦明白过来,脸上难免闪过迟疑之色。
他不怕满腹心思被人看穿,只怕揭穿那刻,一场美梦戛然而止。
还是赵判官三催四请过后,赵静这才盯着那张白纸,眉头紧锁,轻声道:“纸上写的可是……我想和哥哥相依为命?”
他在漫漫光yīn中,对自己心思再清楚不过,只有这一句话被他铭刻入骨。
qíng思最炽时,常拿这句话解渴;心意如灰时,也拿这句话果腹。
可赵静这样笃定,赵判官却支支吾吾按紧了白纸,迟迟不敢展开。
赵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心口纵然一阵绞痛,面上还是振作jīng神,反过来宽慰道:“当真是我猜中了?哥哥,我在梦里与你相会,已经欢喜不尽,委实不必瞒我。”
赵杀老脸通红,仿佛遇见了一桩极为难的事,把声音压得极低,悄悄问了句:“你为何觉得纸上是那一句话?不曾想过别的……别的什么话?”
赵静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既然是在他的梦里,那纸上自然写的是令他最朝思暮想的事,是他的欢喜奢求、累世执念,是求而不得,断然不会有其他可能。
赵判官看他这样笃定,脸上更是烫如火烧,只觉人人拳拳深qíng,唯有自己有些龌龊下流,踟蹰许久,才把那张纸慢慢展开。
赵静定睛一看,只见纸上一堆蝇头小字,状如符文,细看才发现赵杀写的是:
火火火火火火
火 赵静 火
火柴柴柴柴火
火火火火火火
赵判官揭开之后, 看到赵静呆立原地,不由gān咳了两声,含糊道:“这符文狗屁不通,但你当年,你当年硬说是gān柴烈火符……我以为你喜欢呢!”

第五十章

  赵静木愣愣站着,半天一动不动,直至墨线禁术时辰已至,从中崩断,化回几滴墨汁,赵静依旧愣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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