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道:“太后,只怕这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太后皱眉:“你指的是?”
卫凌淡淡道:“当年遗诏之事,不日就会传遍天下,王爷素有贤名,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无端入狱,叫天下百姓怎么想,未尝不会去想是皇上毁约灭誓才对皇室血亲下此毒手。”
太后微微着急,忍不住倾身问道:“你命人散播遗诏之事?你是想……”
卫凌凝视太后,沉声道:“太后,如今皇上的身体已jīng快要油尽灯枯,太后是知道的,太子又是那样……以太子之能,恐怕难承大业,而皇后又野心勃勃,倘若真给太子登基,会发生何事,太后可想过?”
太后皱眉,垂眸不言。
卫凌道:“只怕皇后按捺不住,派人对王爷下毒手……到时候太后你连选择跟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太后道:“你想如何?”
卫凌正色道:“当务之急,太后得劝皇上,先把王爷放出来,以正视听。”
太后叹了口气:“我跟他素有心结,早已经许久不相谈了,贸然开口,他也未必会听。”
卫凌微笑:“毕竟是母子连心,何况这是非常时刻。”
太后迟疑了会儿:“卫凌,密诏……密诏是否在你手中?”
寝殿内静静地,令人窒息。
死寂之中,卫凌清冷的声音应道:“若是我拿出密诏,太后可愿意当仁不让站在王爷一边?”
太后身子一颤:“当初你……”却yù言又止。
卫凌凝视着她,静静又道:“太后,我其实,只想要这天下顺利易主,有贤明君王治世而已,若成此目标,倒也不负我当初誓言,如今端王有难,如果太后仍旧不肯cha手……那么我,不介意用另一种法子。”
卫凌说到最后,眼神缓缓锐利起来。
太后对上他的双眸:“你、你莫非是想……”
卫凌说道:“太后曾祈祷过皇室之中不要起血光之灾,我也是如此想的。然而太后也早知道,我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之人,若是别人帮不上忙,那我自然要zì己动手了,而我若动手的话,翻天覆地,也是有kě能的。”
太后眉头紧锁,双眸一闭,脑中闪现那无边连天地血红火焰,连绵不绝,火光随风而长,噼噼啵啵,仿佛永无止息。
“且容我……试一试。”良久,太后终于轻轻地回了一句。
卫凌笑了笑:“皇上其实是个至孝之人,父子都无隔夜仇,太后方才对他也大有袒护之意,那为何不能消除昔日隔阂坦诚相见呢,皇上未必……不也是在等这一天,太后毕竟是他的娘亲,有些话太后不说,指望别人说,就糟了。”
太后伸手捂住胸口,默不作声。
卫凌深看她一眼,起身道:“我也该告辞了,太后,明日见分晓罢。”
太后猛地抬头:“卫凌……”
卫凌脚步一停。太后道:“你这次出京,不是去取遗诏的么?如此匆匆回来,莫非是没有到手?岂非耽误了?”
卫凌笑:“太后何必相信别人的揣测之语?若什么都给他们估计到了,我也不用叫卫凌了。”
他说完之后,大笑两声,拂袖出了大殿。
太后怔怔凝视卫凌身影消失,恍惚之中,又看到了那片连绵的火光,火光里,那孩子的身影,也是如此地放肆洒脱,令人难以捉摸。
夜已深,卫府之中,李曼梓看着明媚在chuáng上睡着的样子,起身往外。
夏夜寂静,只有糙虫鸣叫的声音,李曼梓略微打了个哈欠,迈步往外,刚要叫小厮准备轿子,却见眼前廊下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曼梓猛地站住,吃了一惊:“大人?”
卫凌面色淡淡地:“你怎在此?”
李曼梓道:“我……我是怕大人不在家,妹妹孤单,因此特意来探望她……此刻就要走了。”
卫凌神qíng缓和了许多:“哦……”
李曼梓垂眸:“大人既然回来了,那我便告辞了。”她略微行礼,迈步要走。
卫凌忽然道:“夜已经深了,路上怕不安全,不如就在府里歇上一晚吧。”
李曼梓一怔,几乎以为zì己听错。
245
卫凌举手,做了个示意的动作。李曼梓愣了愣后,心猛地大跳起来。
默然随着卫凌转身回到书房,李小姐六神无主。
门敞开,夏日的夜风从门口习习chuī进来,颇为惬意,李曼梓却无端觉得身上阵阵燥热。
卫凌缓缓坐了,望着对面的李曼梓,四目相对,她惊慌地移开目光,过了片刻,却又鼓足勇气重新迎上他的眼睛。
她颤声开口,“不知大人,可有什么训示,”
卫凌只是凝视着她,却不作声。这叫她的身子越发有些轻颤,几乎无法克制。
卫凌忽道:“你过来。”
李曼梓一惊,双眸睁大看向他,望着那双沉静双眼,她着了魔似地站起身来,双腿却有些发软,撑着走到桌边上,他却一招手,李曼梓绕过桌子,走到卫凌身侧。
卫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打量。
李曼梓双腿一软,竟站不住。
卫凌及时将她一搂,揽入怀中。她如做梦般靠在他的怀中,几乎晕过去。
“我现在说的,你听好了,”卫凌望着怀中的女孩儿,“这算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自己决断。”
她张了张口,像是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微弱回答:“好。”
卫凌道:“我这辈子,本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如雪去后,纳了妾室,当初她也算恭敬贤良,只不过人心总是得陇望蜀的,且她又怀了身孕,自觉能凌驾明媚之上,作出好些不利她的举止,我虽不言,却看在心里。”
李曼梓身子一颤,清醒了几分。
卫凌道:“我非什么好人,也不是最好的夫君,少年时曾发誓忠于一人,至此,只想顾惜小女而已,因此如你所知,赶走那妾室之后,我不曾再纳妾,只在外养了jì~女。”
李曼梓渐渐明白卫凌要说什么,双眸望着他,一动不动。
卫凌道:“你身份非同一般,于你,过来是屈尊,于我,也不想给明媚造成祸患,你可懂?”
李曼梓缓缓坐直了身子:“我当时曾说,宁肯做大人养在外头的……也是甘愿的,大人莫非忘了?我爱护明媚,未尝不是因为知道大人是至为爱惜她的,诚然女子都希望夫君最爱自己,但是我自诩不是那种无见识的,我仰慕大人,能追随左右已经足够,就算为奴为婢都使得,大人为何不明白呢?”
卫凌有些意外。
李曼梓抬眸看向他:“何况,大人是极能dòng察人心的,他日,假如我有丝毫不利明媚的举止或者心思,大人难道不能料理了我么?”
卫凌微微一笑:“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李曼梓道:“若有违心的话,且叫我天打雷劈,一生不得安乐。”
烛光淡淡,卫凌抬手,温声道:“难为你了。”
李曼梓将脸贴在他掌心里,泪如泉涌:“能听到大人这句话,就算是即刻死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夜深,太后寝宫。
皇帝赵健落座,望着对面李太后:“母后深夜召我来,不知有何事?”
李太后端详他的气色:“皇上的脸色比之从前好了许多,最近觉得如何?”
赵健笑了笑,道:“没什么大碍,让母后牵挂了。”
李太后沉默片刻,道:“你的身子不好,最近,琰儿又出了事,我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更惹你烦心,但是,有些事qíng,现在不说,恐怕就晚了。”
赵健道:“母后为何竟说些见外的话,母后有什么训示,只管说就是了,为人子女的,难道不听么?”
李太后看向赵健,目光之中流动着异样之色:“皇上……”
赵健微微一笑:“母后要说什么?”
烛光之下,年事渐高的皇帝,又因多年来劳心竭力,因此看起来竟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李太后望着儿子,曾几何时,在她眼中,记得的仍是那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
不知不觉,眼中竟缓缓地涌上一层薄薄地泪光。
“阿健。”忽然间,唤出了这个久违的名字。
皇帝赵健身子轻轻地一抖,李太后咽了一口气:“阿健,过去的事,你,是不是在心里埋怨我?”
赵健慢慢地问:“母后指的是什么?我怎么会埋怨您。”
李太后道:“你哥哥原是太子,我对他,比对你更爱,后来,你继承了本该是纯佑的皇位,我虽不言,心里却仍是对你……这么多年,你不说,我也不说,但是我心里知道……”
赵健垂眸:“既然是过去的事,母后……就不必提了。”
太后道:“是了,那是过去的事,而今日,我想跟你说的,是现在的事。”
赵健静静地看着李太后。
太后道:“纯佑,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关进刑部吗?你莫非,真的要为你儿子,也争那皇位吗。”
赵健的目光略有些变化,道:“母后,是为了纯佑才说这些的吗。”
两个人对视片刻,太后道:“一是为了纯佑,二,却是为了你跟我,咱们娘俩。”
赵健说道:“哦?”
太后微微一笑:“你原本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后来,你哥哥从太子,变成了皇帝,你却依旧是个王爷,我本以为,你会一直都是个王爷,是那个乖乖地听话的孩子,却没想到,在那关键时候,你竟做出那种事来。可是……”
太后望着赵健有些锐色的双眼,声音却仍温和,继续说道:“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或许,不是你自己想去争的,或许,你也有些不甘心,因此才顺水推舟,我看着你一步步地遂了心愿,一步步,做你哥哥曾做的事,我……”
赵健目光微变,默默地转开头去,并不做声。
太后说道:“在那之前,我以为你会一直都是那个听话的孩子,但是,我忘了,你长大了,而且娶亲了,你,是你,却也不是你,或者说,还有很多人,期待着你,走他们想要的路。”
赵健仍不出声,仿佛一尊坚硬的雕像。
太后望着那个坚硬的影子,柔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母后想要问问你,这么多年,你真的,遂了心愿了吗?皇帝这个位子,好坐吗?”
赵健端坐的身子,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伛偻,或许,是因为缠绵病榻的缘故,或许,是因为那个对他而言,曾经有着若许魔力的皇位,有着无穷的魔力,将他身上的jīng力都吸去了,熬gā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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