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不知如何接口,就只低着头。沈南忽地说道:“你在傅家倒是混的不错……哼!”
朝衣不晓得他为何忽然冒出这句,然而沈南说罢,脚下一点,纵身而起,身形跃上旁边墙上,几个起落,便自不见。
朝衣摇头,这光天化日之下的……他也不怕惊世骇俗。正想回头离开,却听得身后惊呼声音。
朝衣回身,见留安清宁两个小家伙站在身后,眼睛看着沈南消失的方向,目瞪口呆。旁边是傅明,却规规矩矩过来,行礼说道:“少爷您回来了。”
朝衣答应一声,说道:“傅明你也回来了?近来可还好么?是不是很忙?一切可顺利?”
自傅明被封了虎威将军,便自国公府内搬出去,另辟了个小小住处。他虽然是个挂名闲职,但到底也是朝廷命官了,每日里要行的礼节客套程序等等也必不可少。
傅明一一答应。这功夫留安跟清宁两个才跑过来,清宁说道:“叔叔,那人是谁?好厉害的功夫!跟仙人一样。”
朝衣笑道:“你们都看到了?”
清宁留安一并点头,清宁仍热络地问长问短,留安却说道:“我不喜欢他。”
朝衣怔了怔,问道:“为何呢?”
留安说道:“我认得他,上回他一来,燕大侠就走了。”
朝衣听了这个,心头黯然,面上却还带笑:“怎么,留安喜欢燕大侠么?”
留安点点头,说道:“燕大侠是好人……舅舅,我还能再见到燕大侠么?”
朝衣差点落下泪来,急急忍住。
留安又说道:“我有些想念他了,舅舅……”朝衣拼命将泪忍回去,左手搂着留安右手搂着清宁,说道:“这个……再说,或许会的……嗯,好了,我们进屋去罢。”
能再见么?
习惯了他在身后,不管她做什么都肆无忌惮,自言自语都好,定会有一人在,如今他走了,什么都不必再说,再苦再累,都要自己撑着。
仍是希望他回来的罢,但……若那是他想要的,那么……就由他去罢。
留安尚能说一句“想念”,而她,却是连个“想念”二字都无资格说出的。
朝衣又在家中歇息了一日,次日里傅明亲自回来,到了屋中,见里头无人,便说道:“少爷命我查的事查到了。”
朝衣看他面色有些不对,急忙问道:“你说。”
傅明说道:“少爷……”双眉皱起,面有难色,yù言又止。
朝衣说道:“究竟怎样?他人在何处?”
傅明说道:“少爷,传闻舒大人前日偶感风寒,卧chuáng一夜,次日……不治身亡。”
朝衣霍然挺身,瞪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惊声问道:“什么?你……你说……”
傅明说道:“此事已经上报朝廷,听闻那边棺木准备妥当,只不过舒大人原籍不在此处,京中所识之人也不多,只怕要糙糙地……”
朝衣说道:“等等!”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只觉得好似一步踏空,坠入迷雾重重,朝衣手紧紧地握住令自己镇定,问傅明道,“如今他……在何处,你带我去,亲瞧一瞧。”
傅明急忙劝道:“少爷,患病而亡之人……少爷怎可亲见,少爷身子不好,若是冲撞了的话……”
朝衣皱眉,斩钉截铁说道:“我不信这个,我务必要亲眼看上一次才好。”
傅明垂眸,不再阻拦。
朝衣换了一身衣裳,整理妥当之后,命人备轿。
此日雨已经停了,只是仍未放晴,老天爷似未曾落够雨一般yīn测测的。傅明头前骑马带路,朝衣的轿子一路行经翡翠明珠阁,忽地想起昨日舒临渊同自己说的那句话,抬手掀起轿帘子便想往外看,手指抖了几下,却终究长叹一声放弃。
鼻端嗅到脂粉的香气,耳畔听到女子们娇声莺语,朝衣无法想象燕沉戟会在这个地方,心头烦乱不堪,几乎有一种冲动,想要拔腿下去,进内看个清楚,但……
朝衣静静地坐着不动,任凭轿子极快地路过,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轿子才缓缓停下,耳畔听到傅明说道:“少爷,到地方了。”
朝衣肩头一震,深吸一口气,躬身出轿子。
第四十二章风雨送
进得屋内,堂中正放着一口棺木。朝衣门口略微一停才重新上前去,棺木并未曾封盖,朝衣低头看去,里头之人,熟悉的眉眼,正是她认识的舒临渊,此刻他静静躺在棺木之内,双眸紧闭面色惨白,是死人的那种白。
朝衣深吸一口气,探手进去,握住了舒临渊的手腕。
自屋内出来,朝衣一言不发往外疾走,傅明紧紧跟上,双眉微皱看她。朝衣走到外头,手撑着门口,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眼泪似眼中沁出,又苦又涩,难以言说。
满心都是震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在来的途中,朝衣尚不能相信舒临渊就这么死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何况,天宁海阁出来的人,哪里会是吃素的,怎会说死就死?
不不,绝不可能,一定有什么……内qíng,他绝对不能救这么死了。
一直到亲眼所见,亲手探过他的脉。
舒临渊的身体已经发僵,毫无生命迹象。棺木之内的是个死人,如假包换毫无疑问。
而静静躺在棺木内的舒临渊,那看似安然的眉眼,却让朝衣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苦又涩又是难缠,绞在一起。
一直到舒临渊去后,朝衣才知道,原来看似不羁的舒临渊其实没有多少知jiāo朋友,朝内认得的人也是可怜,听闻舒状元虽然才高八斗,但因恃才傲物得罪了不少人……又传他有断袖之癖,因此相好的更少。
舒临渊的身后事,竟是东方冠卿同朝衣合力而为。
舒临渊本是天宁海阁的弟子,出来之后便四处游历,居无定所,自来到皇都后便停留此处,如今客死异乡,又无知己好友……倒是东方冠卿跟朝衣两人,因为曾跟他一并下江南去,故而……
东方冠卿倒也罢了,脸色沉沉地,望着棺木里头的舒临渊只道:“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怎么也不见你活的长久一点呢?区区几滴雨便能将你害死了?你真是令人吃惊啊断袖子。”他得了消息后很是震惊,跟朝衣一般不肯相信,一直到急急来到,亲眼看了,才总算信了,但心头仍旧震动非常,隐隐地也觉得人生无常之极。
朝衣站在旁边,闻言心头一动。
朝衣走上前,端详着舒临渊的面色。
舒临渊死相并不难看,一如任何逝者。对朝衣来说,给活人把脉是好手,但是对于死了的人,要查探死因,只靠“望闻问切”是不成的,故而会有仵作,但是……
朝衣皱眉,虽然有些疑虑重重,但若真的要对死了的舒临渊做点什么,倒还是于心不忍。东方冠卿见她望着舒临渊沉吟,便道:“你的身体好些了么?”
朝衣说道:“无碍了。”
东方冠卿说道:“听闻那燕大侠……已经不在府中了?”
朝衣点头。
东方冠卿叹了口气,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说道:“虽然说六部之事已经安稳了下来,但京内并不安稳,如今燕大侠不在,嗯,你自己……需要多加留心。”
朝衣点头,心思却不肯在这上头,看向东方冠卿,忽然说道:“冠卿,你觉得舒临渊怎么会突然的……”
东方冠卿听她这么问,心中自然知道她是何意思,眉头一挑说道:“难道你觉得他死因有蹊跷?”
朝衣说道:“虽然说天有不测风云,但……但我仍然有些不信,他的身体素来好端端地,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东方冠卿道:“你也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便是这个‘不测’跟‘旦夕’上,意外是片刻就能发生之事,不过……”
他回头看了一眼舒临渊,伸手轻轻按在朝衣肩头,低声又道:“难道你怀疑有人对他下手么?可是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之人罢了,朝内虽然偏向在宰相一脉,但他官职不高,就算是有人记恨也不至于……莫非你是想江南之事他去了天宁海阁取了‘照彻海’,有人恨他相助你么?除了六部之人,谁会恨上这个?六部已经平了……无人会在意他的……故而此事虽然突如其来,却没什么可说道的起因……除非……”他沉吟着,yù言又止。
朝衣听他低低说来,句句有理,她竟无言以对,只是望着棺木之中的人,怔怔发呆。
东方冠卿看了看她面色,忽然又说道:“又或者……还有一个可能。”
朝衣转头看他,东方冠卿说道:“如果不是为了公事,那就可能是为了私事了……”
朝衣问道:“私事?”
东方冠卿说道:“断袖子最近……对你是极为上心的罢,自江南开始……我私下里听说,有人说断袖子跟你……关系匪浅,咳,其实又说不定的……唉。”
朝衣怔住。东方冠卿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人都死了,我们在人跟前碎碎念什么呢?惹得死者不安宁,不说了不说了。”
顷刻间相请来的和尚道士做起法来,舒临渊在京内竟连个仆人都没有,来相送的同僚都没一个,场面委实凄惶,朝衣同东方冠卿两个各自在腰间系一条白巾子,权当相送,随着抬棺人出门,一路往城外而去。
走到半路,却见到四王爷君朔的王驾缓缓而来,前头的侍卫喝道:“什么人,闪开!”朝衣皱眉上前,却听到轿内君朔道:“怎样了?”
旁边那锦衣少年蓝若尘凑上前说了几句,君朔道:“将路让开一边。”
朝衣一怔,本来还想废些口舌,却没想到君朔竟会如此,一瞬间她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轿子内君朔道:“逝者为大。”那暗哑的声音隔着轿帘子听起来,隐隐地竟有几分沧桑凄凉之意。
东方冠卿上前行礼:“多谢四王爷!”才同朝衣两个又相送着舒临渊的棺木往外。
一直到人都走远了,蓝若尘说道:“王爷,你何必……”里头君朔答非所问说道:“走的好,相送的也好……”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蓝若尘不敢再言,喝令起轿。
舒临渊的棺木落地,请来的帮手铲土埋了,正垒砌好了,天空忽然飘下濛濛细雨,朝衣仰头看看,对东方冠卿说道:“你说,人死会不会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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