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篱便带了傅轻羽到那老管家房中,有几个人正围在门口,见状急忙散开,傅轻羽一路进去,见chuáng上躺着个形容枯槁之人,傅东篱说道:“轻羽……你还认得他么?”
傅轻羽走前几步,chuáng边上守着的是傅家的仆人,急忙说道:“老管家,是三公子来看您来了!”
傅轻羽亲将傅海扶起来,说道:“傅叔。”
傅海本正闭着眼睛,闻言便睁开双目,看向傅轻羽面上,四目相对,傅海身子震了震,说道:“你……是三公子?”
傅轻羽点头,说道:“傅叔,我回来了。”
傅海怔怔望着傅轻羽,伸手抓住他衣袖,说道:“真个儿是三公子回来了么?”浑浊的眼中便见了泪。
傅轻羽双眸发红,说道:“嗯,是我,是翅膀儿回来见您老人家了。”
原来傅轻羽小时候,傅海经常带着他,傅海很是喜欢这三公子,因为傅轻羽字流翼,傅海不明白,便特去请教了明白人,听说是个翅膀的意思,私下里便只乐颠颠地叫傅轻羽“小翅膀”或者“翅膀儿”,时常就抱着他说些话,譬如:“翅膀儿快快长,翅膀大了,就可以四处飞了……”不料还未曾亲见那一天,傅轻羽便失了踪,傅海痛的锥心刺骨,暗地里抛了多少泪,却也无法。
如今傅海听了这一声,仿佛昨日重现,眼睛蓦地瞪得大大的,泪顺着眼角便滑了下来,点头说道:“三公子,真个是三公子,天啊……这是叫我死也瞑目了!”抓住傅轻羽的手,歪着身子,嚎啕而哭,又道:“国公爷,傅海好歹有脸面下去见您了!”
旁边伺候的众人听了,尽都落泪,有人掩了口鼻,微微出声而哭,连门口的傅东篱也面露难过之色,看傅轻羽,却见他也略转过脸去,极快地将泪拭去。
傅轻羽探完了傅海出来,傅东篱便说道:“你沐浴过后,好生休息一番……对了,你为何会手持皇家金牌?”
傅轻羽说道:“我正要同哥哥说,是当今天子派人前去寻我,也不知他们怎样想法儿,竟找到我修行的那地方……我这几年未回,早就想回来的,只是上师规矩甚是严苛,不许我下山……好歹是碍于天子颜面,好歹放我下山来了。”
傅东篱说道:“当今天子刚刚登基半年,且年纪小,竟能想到替我傅家将你找回来,也算是有心了,真是皇恩浩dàng。”
傅轻羽说道:“嗯……”此刻便到了地方,傅东篱说道:“你小时候所住的院子要先清扫一番,先在此处将就住着,若有什么要用的,就跟些丫鬟们要。”
傅轻羽说道:“多谢哥哥。”
傅东篱又看他旁边那魁伟汉子,便说道:“至于这位壮士……”
傅轻羽说道:“这是我的结义兄长,他……姓燕,我这一路承蒙他照料,劳烦哥哥安排他同我住在一块便可。”
傅东篱说道:“原来是燕壮士,好罢,此处隔壁屋子空着,就劳请燕壮士安歇在隔壁,如何?”
傅轻羽说道:“如此甚好,多谢哥哥。”
傅东篱点了点头,说道:“我即刻叫人安排。”又看一眼那魁伟汉子,便自转身而去。
自始至终,这姓燕的男子却是一个字也未曾说过,一直到傅东篱去了,傅轻羽才说道:“大哥,你觉得我这位哥哥如何?”
魁伟汉子便说道:“有心。”
傅轻羽听了,笑着摇头,说道:“有心是好,是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内,见倒也宽敞明亮,朴素淡雅,此刻沐浴所用之物都准备齐全,便有丫鬟来相告,道:“公子,水已经备好了,我等伺候公子沐浴。”
傅轻羽说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你们先出去罢,若是有事,我便唤你们就是了。”丫鬟们说道:“奴婢等遵命。”一一退了出去,将门也拉上了。
这边傅轻羽转到里头,见屏风后果然放着盛满了水的浴桶,热气腾腾而出,他便松了口气,说道:“这一路上实在是闷煞我了,浑身不舒服的很。”
说着,便过去,将衣裳解开,信手便把外裳搭在屏风上头,外面,那燕姓汉子便不言不语,只将长刀抱了,在屏风后面席地而坐,一动不动,俨然守卫。
傅轻羽将衣裳脱了,尽数搭在屏风上,便抬腿进了浴盆里头,水没过全身,傅轻羽轻轻地松一口气,说道:“好舒服。”
外面那燕姓汉子始终盘膝坐着,面陈似水,毫无表qíng。傅轻羽洗了一会儿,便说道:“大哥,我未曾在东篱哥哥跟前说你名字,你可介怀?”
燕姓汉子便道:“不。”
傅轻羽一笑,伸手掬起一把水来,自面上浇落:“只不过,我虽不说,迟早也会有人知道的……大哥你怎么也并非等闲之辈呀,唔,这皇都里卧虎藏龙的,自有人识得你……”
燕姓汉子说道:“不怕。”
傅轻羽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嗯,大哥说的对,既来之,则安之,怕个什么?”
说完之后,便洗了一会儿,才停下来,身子慢慢放松。傅轻羽不言语,燕姓汉子就也不答,室内一片沉静,许久之后,傅轻羽才又说道:“大哥,我今日演得可好?”
外面燕姓汉子说道:“嗯。”
傅轻羽靠在浴盆边上,仰头望上,若有所思,说道:“终究还是亲来做了,只不知他若有知,会不会怪我如此自作主张?”
燕姓汉子不言语。傅轻羽想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不会的罢,唔,就算是会恼我,以他那样的好xing子,恼过片刻后也就罢了,我就知道……他绝不会真个儿同我着恼的……”他翻了个身,伏在浴盆上,呆呆地望着屏风那边的人影,说道:“要知道,他是那样温柔的人……连只咬伤了他的小兔子都不肯恼,又怎会恼我呢?大哥,你说是不是?”
燕姓汉子仍旧沉默不语,傅轻羽等不到他回答,便伸手砸了一把水,又问:“大哥,你说是也不是?”这次第,声音竟有些软而媚。
外头燕姓汉子双眸微闭,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是。”
傅轻羽这才高兴起来,重新露出笑容来,大概是泡得太久,原本苍白的脸色有淡淡绯红,眼睛呆呆望着屋梁上头,说道:“大哥,劳烦你陪我下来这趟,等我下辈子做牛做狗,伴在你身边儿,偿了这恩罢……”
燕姓汉子半垂着头,皱眉不语。傅轻羽又说道:“如今,我见了他的家人,见了他曾长成的地方……大哥,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倘若……有朝一日我完了心愿,我要你带我回去,把我的骨灰,洒在他的坟墓之前,他一个人在那,甚是孤单,而我……仍想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第六章 女儿身
里头的声音越说越是微弱,到最后只余淡淡的一声叹息。燕姓汉子抱着刀盘膝而坐,等了片刻,听到里头呼吸沉沉,便起身来,将刀放在地上,自己转到里头,果然见傅轻羽伏在浴桶的边儿上,一头长发半浮半沉在水中,双眸闭着,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显然已经睡着。
燕姓汉子上前,眼望着水中之人,轻轻叹了口气,便自旁边扯了一方长巾过来,将傅轻羽的头发挽出来,用巾子裹了,才又拿了件丫鬟们备好的gān净衣裳,一手探入水中,握住傅轻羽的腰间轻轻一抱,一手将那衣裳覆身盖上。
将人裹住,抱入怀中,傅轻羽睡梦中仿佛知觉,便模模糊糊哼了声,道:“我又睡着了么?”
燕姓汉子“嗯”了声,并不再多说,傅轻羽也不动,任凭他将自己抱了,回到chuáng边上,便轻轻放下。
燕姓汉子松手,却并不离开,只看着傅轻羽,沉沉说道:“擦gān。”
傅轻羽这才叹了声,缓缓地爬起来,睡眼惺忪看了燕姓汉子一眼,说道:“我知道啦……”燕姓汉子这才缓缓地重新转到外头的屏风后头去,将刀拿起来抱着等候。
身后傅轻羽便把那件盖着自己身子的衣裳扯落下来,露出底下一具瘦弱身子,只是虽然瘦弱,胸前双峰凸显,嫩红嫣然,往下腰肢却又极细,双腿白嫩修长,并在一起……原来这“傅三公子”,竟然是个曼妙女子所扮。
这假扮的“傅轻羽”望着底下自己的身子,伸手摸了摸胸前,不由一笑,自言自语般说道:“好生麻烦,每日都要勒着,弄得我极为难受的。”
那燕姓汉子抱着刀站着屏风后头,闻言不语。
“傅轻羽”叹了声后,就拿那巾子把身子擦gān了,才又捡了件gān净衣裳披了,回头说道:“大哥,包袱呢?”
燕姓汉子便自桌上将先头拿着的一个包袱取来,到里头递过去,“傅轻羽”说道:“若不是怕身份戳穿,才不要呢,都喘不过气来了。大哥你可要盯着我,若是我昏了过去就不好了。”
燕姓汉子眉头微皱,略带嗔怪说道:“朝衣。”
“朝衣”似是这“傅轻羽”的本名,燕姓汉子虽然语声之中带责怪之意,她却深知这人的xing子,因此反倒不恼,只是欢快地哈哈一笑,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说就是,只不过,除了大哥,又能跟谁说去。”燕姓汉子仍旧半垂着头,抱着刀默默地走了出去。
这假扮“傅轻羽”的“朝衣”姑娘,便将身上衣裳褪去,自包袱里取出一块长长的白色布条来,慢慢地勒在胸前,一圈儿一圈儿的围好,围得紧紧地,把胸前双峰都压得扁平看不出本来面目,到最后又拿细细的布条把围好的带子绑紧了,这才松一口气,重新将衣裳披上,这衣衫本就宽大,此刻从外头看来,见她身材瘦削平板,不复是女子那样凹凸有致了。
朝衣打扮好了,才转到外头,说道:“大哥,我好了,你去隔壁歇息罢。”
燕姓汉子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朝衣说道:“你一路走来,必也累了,不用担心,去歇息片刻罢。”
燕姓汉子仍是摇头,只道:“晚间。”
他虽然只短短地说这两个字,朝衣却知道他的意思,他是说此刻不到晚间,晚间再休息也不迟。
朝衣望着他垂着头默默不语之态,忽然叫道:“大哥!”
燕姓汉子闻言,抬起双眸看她一眼。他自露面以来,一直都是半垂着头,双眸似闭似睁,不曾正眼看过人,就算是斩杀马校尉之时也是双眸微垂,此番抬眼,才见他双眸极亮,很是有神,却又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朝衣眼巴巴地看着他,燕姓汉子同她对视片刻,才说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