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镯_吴沉水【完结+番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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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士季温和地道:“可有位闺阁女子,信誓旦旦称人为她所杀。”

  “那,难不成她杀人的匕首是chuī发能断的神兵利器,不然怎么能够?”瘸儿张一句话没说完,脑袋上已经被他师傅打了一下,鬼脸张骂道:“臭小子,此乃公堂之上,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于对着提刑大人胡扯八道!还不跪下请大人赔罪?!”

  瘸儿张摸着头不敢回嘴,正要下跪,刘士季笑道:“小张师傅快莫如此,本官还待请教几句,若要跪,这下面的话便不好问了。”

  “提刑大人,您让我们站着回话,已是给了天大的恩典,小的却不该忘了本分。”

  刘士季问:“张师傅,以你所见,凶手可能是闺阁女子,面对面将刀刺入田文锦体内?”

  鬼脸张想了想道:“不能。田文锦身材高大,体格qiáng壮,女子若不是练家子,持刀不该能近其身。且刀口倾斜朝下,证明持刀者乃手握匕首用力往下扎,寻常女子定然较之田文锦矮,面对面持刀,刀口该朝上才对。”

  刘士季赞许地点点头,转头瞥了眼已经呆在当地的张妈与季氏,问:“那若仆妇持刀,有无可能?”

  鬼脸张点头道:“不在常理之内之人事皆会存在,仆妇气力较之闺阁娘子自是大了许多,只是……”

  “如何?”

  “那伤口不平整,非一刀所致,倒像有路过的瞧不过眼,在同一位置又补了一下。”鬼脸张迟疑着道,“亦有可能是刀入体内,持刀者恨意难消,照着刀口又补多一刀。”

  “张氏,”刘士季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你言道当日于皆有混乱中心怀杀意,于是持刀杀死田文锦,那是一刀还是两刀?”

  张妈嘴里塞的布条被取走,她煞白了脸,结结巴巴道:“两,两刀。”

  “怎的你上回供词却称刺了一刀?”

  “老奴,老奴记错……”

  “荒唐!”刘士季怒道,“人命关天,岂容你儿戏!你到底刺了几刀?”

  “两刀,是老奴所为,老奴刺了两刀。”

  “那为何季氏却作证田文锦乃你家娘子所杀?”

  张妈大声道:“她撒谎!季氏蛇蝎心肠,却偏惯作好人,她哄骗老爷,时时cha手府中中馈之事,她骗不过娘子,便怀恨在心,谎称听见老奴与娘子对谈,大人啊,娘子与老奴自幼亲厚,私下时老奴唤她可不是什么娘子,而是直呼其rǔ名。季氏一上来便扯谎啊大人……”

  “奴,奴是,奴是怕娘子rǔ名不可在外直呼……”

  “那你说,娘子的rǔ名叫什么?”张妈厉声问,“你一个八十贯便可买卖的妾,如何知晓娘子的rǔ名?”

  季氏哑口无言。

  刘士季却道:“季氏扯谎,你却也不曾说实话。张氏,彼时qíng况混乱,田文锦一丝尚存,你便是心怀恨意连刺两刀,又如何能准确刺入同一处刀口?”

  张妈顿时闭上嘴。

  “本官一直有一处不明,还望季氏与本官解惑。”刘士季缓缓问,“你为田家妾,只侍奉田县丞,与田娘子却无瓜葛,且听适才张氏所言,你不仅与她无瓜葛,还时不时有些矛盾,田娘子多年在室,想必也令你颇为嫌恶,这样的状况下,你如何说服她出来顶罪?”

  “人皆有yù,不为名,便是为利,不为利,便是为义,不为义,也能为忠,不为忠,便能为孝。”刘士季盯着季氏,直到她瑟瑟发抖,才慢慢道,“田娘子与你,唯一联系便是田县丞,田县丞乃其父,那么,田娘子是为孝。”

  “你是如何用孝打动她?”

  刘士季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将yù取之必先予之,季氏,你给了田县丞什么能说服田娘子拿命来换?”

  他盯着季氏,一字一句问:“想来想去,你手中最有力的牌也不过是子嗣香火一流。对了,田县丞那个妾生子叫什么?田文宇?”

  季氏身子一软,歪到一旁,她呆了呆,忽而爬起,重重磕头道:“大人,奴招了,奴全招了,田文锦乃奴所杀,不关二爷的事,一切皆是奴贪心不足,是奴不守本分!是奴自作聪明!”

  刘士季掉转视线,冷冷道:“你道公堂如田府私宅,由得你翻手云覆手雨?无知愚妇。来人,传田文宇。”

  季氏一听田文宇三个字,霎时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六

  蔓糙凄凄,一望无际。

  刘士季带着王德忠骑马而行,后面随着两名僮仆。

  “大人,后头那辆马车已随了咱们一路了。”王德忠悄声对刘士季道。

  刘士季头也不回,道:“且由它去。”

  王德忠忍不住再道:“可……”

  刘士季淡淡地问:“怎的,担心车内的女流之辈行刺本官时,你收拾不了?”

  王德忠笑呵呵道:“怎会呢,大人说笑了。”

  刘士季马鞭一摔,策马狂奔,王德忠吓了一跳,赶紧乖乖纵马跟上,再不敢多言语一句。

  今日乃刘士季生母冥诞,往昔几年刘士季在外为官,忙忙碌碌,此番巡视南康道,又亲临建昌县,这一日自然要来母亲墓前祭奠一番。

  他自为官以来,每年遣人返乡为父母坟头加固洒扫,整修墓园,许璋任建昌县县令以来,更是多方照拂刘氏坟冢,故现下刘士季父母的墓地较之落魄当年,已不知光鲜整洁了多少。刘士季下得马来,早有僮仆上前布好祭奠果品香烛,刘士季照着规矩行礼叩首,又焚了一篇亲笔祭文,以慰父母在天之灵。礼毕,他伫立良久,脑子里不知怎的,忽而想起母亲当年含笑打趣他的话:“若不好生读书,来日叫新妇腹诽取笑,母亲可是不管的。”

  音容笑貌宛如眼前,可慈母长逝,那记忆中明亮耀目的少女,却也湮没到无处可寻。

  刘士季默默闭上眼,耳边风声猎猎。

  良久,他睁开双目,对王德忠道:“你去问请那马车上的人来此。”

  王德忠一愣,随即道:“是。”

  他去了一会,便带着一老妪并戴着帷帽的娘子前来,正是已无罪释放的田娘子与张氏二人。

  当日公堂之上,季氏虽yù将杀田文锦之罪揽到自己身上,然田文宇却亲口承认,田文锦乃他所杀,田乐婉此前顶罪,不过为护住父亲一脉子嗣,而他被季氏锁在家中不得外出,有口难辨,无法亲临公堂自首。他虽是少年,然生得手长脚长,平素爱舞刀弄枪,力气不小,且那匕首乃他之物,田乐婉闺阁女子,怎会有利器在身?刘士季甚为gān脆,当即便将田文宇收监候判,季氏以妾诬告嫡女,乃以下犯上,一并押下不提。

  案qíng至此已算大白,便差判词一写,落下帷幕了。

  可田娘子却找上门来,几次三番被拒后,甚至尾随刘士季至刘氏墓地,这般胆大妄为,刘士季已不知该怒抑或该以冒犯朝廷命官为由将她再抓起来算了。

  然转念一想,母亲生前极是满意为他聘田氏女为妻,或者瞧在母亲面子上,见一见也无妨。

  田娘子一走近,便朝他行了礼,双膝一屈,又yù给他父母叩首。

  “且慢。”刘士季冷冷道,“你已非刘家妇,此礼家父家母受不得。”

  田氏女却清脆答道:“妾如今确非刘家妇,不得为二老披麻戴孝。然刘老爷生前疏财乐施,曾救困厄无数,遇荒年捐资数以万计。刘夫人经理内治,虽于富贵之家,却勤俭自力,衣粗食粝以资夫君善行,从无怨言。二老高风亮节,妾心向往之,受大礼亦不为过。”

  她说罢也不理会刘士季,上前恭恭敬敬对着墓碑行了大礼。刘士季有些无奈,却也不好真个阻拦,待她礼毕,禁不住冷声道:“田娘子,今日本官见你,乃看在先母份上,你莫以为磕几个头,说几句好话,便能为你弟弟开脱,扰乱断案清明,本官一样可拿你……”

  田氏女侃侃而谈道:“妾怎敢有次妄想,妾此番前来拜见大人,却是信大人乃中正君子,清廉无私,绝不姑息jian恶,亦不会冤枉好人,故来与大人指出些案qíng疑点,绝非有意为舍弟开脱。”

  “倒是牙尖嘴利。”刘士季看着她蒙在帷帽之下朦胧的脸庞,忽而叹了口气,他道:“田娘子,你与田文宇感qíng甚笃,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qíng。然生死关头却最是作伪不得。你之前若非确信田文宇便是凶手,又何必舍不得他死,毅然要出来替他顶罪?现如今你再多说什么,只显得yù盖弥彰,又有何用?”

  田娘子毅然跪下道:”当日qíng急之下,若妾不认了这个罪名,二叔定不肯善罢甘休。而弟弟问罪,家中再无男丁,二叔轻易便能置妾于死地。可若妾顶罪,则弟弟得保,妾已使巨资令族内各宗亲松口,同意弟弟记在先母名下,由妾生子变为嫡子,届时大房资财并先母遗下的嫁妆,皆由弟弟继承,无人再能有异议。大人,现下舍弟被收监候斩,族内群láng虎视眈眈,妾已是朝不保夕之人,求大人容妾禀报实qíng,说完后若仍信舍弟乃凶手,妾亦无怨言。”

  刘士季不语,却负手而立,过了一会,他有些感慨,轻声道:“你这般聪明,定然想到了,刘怀安若非念及旧qíng,便不会救你出狱。只是田娘子,今日在刘某先父母墓前,你若真个感念二老仁厚,便须知适可而止远比得寸进尺更好!”

  这话说得太重,田娘子身形晃动,却qiáng撑着,一字一句道:“求大人,请听完妾一席话。”

  刘士季转过头,眼神清冷,道:“起来吧,讲。”

  田娘子爬起来,一个踉跄摇摇yù坠,张氏yù上前扶她,却被她摆手示意不用。她深吸一口气,道:“此事须得从头说起,先母早逝,其嫁妆全部遗与妾。父亲膝下只妾一个独女,自幼爱若珍宝,常恐妾出嫁后为钱财所困,故亲寻可靠人等经营妾之嫁妆,不出十年,已有百万之巨。当年,先父闻刘家颓败,大人一贫如洗,身无分文。他老人家生怕妾受委屈,更怕大人冲妾的嫁妆而来,非真心良人,故执意退亲。”

  “这些本官早已知晓。”

  “是,”田娘子低头道,“先母去后,先父无人照料,二叔田通仕便出了主意,让父亲租妾。季氏先几年倒安分守己,生了弟弟后却越发目中无人。妾把持府内中馈,不肯令其沾染钱银,她便常年兴风作làng,搅得家中不得安生。天可怜见,她生的弟弟,却是自小极得人疼的。家中无主母,妾便以长姊为母,亲教其读书写字,他好动,妾便寻武师傅教习棍棒,磨他的xing子。弟弟生xing忠厚兼良,与妾倒比与季氏亲近。妾原已打定主意一生不嫁,有弟弟为靠,也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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