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头倒很知道这是病了,在发热,放下手里东西,转身出了屋,在廊上时喊了一声“桃叶!”声音儿有些尖利。
因萧澜一向不惯叫丫头在外间守夜,耿娘子几个都是在廊下侯前半夜,后半夜便可去歇了,桃叶也是刚躺下,隐约听着像是延湄的声儿,忙披了衣裳出来,正打呵欠,就见一道白影儿披头散发地打院子中间过去,桃叶吓了好大一跳,差点儿没喊出来,眼角余光瞥见正房亮了灯,这才想起应该是小主子。
她撒脚追过去,延湄只穿了件白色中衣,脚都还光着,桃叶赶紧先将自个儿的衣服给她披上,惊魂未定地问:“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去啊?”
延湄说:“拿酒。”
桃叶也顾不上问她拿酒要作甚了,一叠声道:“好好好,我去拿我去拿,夫人快先回房里,夜里风大,您身子才好没多久。”
延湄倒也不坚持,把外衣还她:“你快去。”
耿娘子和桃花也听到动静起来了,一看这样子赶紧把延湄往屋里带,延湄对耿娘子道:“澜哥哥病了。”
“哟!”耿娘子跟着她进了内室,一瞅萧澜真是不大好,忙一边伺候她穿鞋穿衣一边对桃花道:“去外院叫冯大请大夫。”
只是大半夜的,不知大夫得多久才能来。
正桃叶抱了一小坛子酒回来,她也不知延湄要gān啥,只管在厨下抱了就往回跑,延湄自取了条巾子,叫她到一些在巾子上,站在chuáng榻前顿了顿,她探手去解萧澜的亵衣。
耿娘子瞧明白了,她是要用酒给萧澜擦擦前心,只是她可能没gān过这活儿,下去那劲儿能给人搓掉层皮,耿娘子忙道:“夫人这法子是管用的,您别急,慢点儿就成。”
萧澜估摸是一下被搓得挺疼,晕晕地睁了下眼,延湄一喜,手下更用劲儿了。
等闵蘅和闵馨到时,萧澜胸前已被搓的通红一片。冯添去时也没说明白,只叫魂似的一通砸门,闵蘅还以为是延湄又怎么了,特意将闵馨也薅了过来。
现一看,病的是萧澜,闵馨立马开始打瞌睡。
诊了脉,倒无大碍。
延湄略显急切地看着闵蘅,她眼神坦然地毫不掩饰,叫闵蘅心里那些微的不qíng愿也消散了,他颔首道:“夫人刚刚的法子很对,不必担心,侯爷只是因受凉发起的高热,喝几副药,歇歇便能好。”
延湄很明显地舒了口气,认真地冲他道谢:“多谢你们这么晚前来。”
闵蘅头一次听她对着自己说这么长的话,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只得补充道:“天气转凉,濮阳不比金陵,夜间寒气愈发重,夫人和侯爷都得经心些。”
延湄一点头,后几个时辰也没睡实,她一手与萧澜十指扣着,侧过身子看他发红的脸颊,时睡时醒。
萧澜早上睁开眼,先动了下胳膊,一动就发觉手被人拽着,他还是发晕,慢吞吞转过脸,见延湄仍旧睡在里面,俩人的手握在一处,胳膊成一字型对着。
他也没出声,学着延湄的样子用拇指磨蹭她手心。
延湄本来就是浅眯,没几下就被痒痒醒了。
她几乎没怎么睡,眼下青的明显,但语气愉悦地说:“你醒啦。”
萧澜想起身,实际自个儿使使劲儿也能成,但病中的人总容易纵容自己,因而他一副瘫了的模样看着延湄,gān着嗓子说:“我想坐起来。”
延湄是很聪明的,立即领会意思,过来扶他。
萧澜任由她抬胳膊拖腿的摆弄,真似一点儿力气没有。
他刚刚就觉得chuáng榻上少了甚么,这会儿想起来,问:“绳子呢?怎么没系?”
延湄见他醒了,心qíng颇好,把他身子扶正,摊着手说:“没有了呀。”
萧澜忍不住咳了几声,耿大娘听见,便领着桃花进来伺候他漱口擦脸,白倩也已经在外头候着,看需不需她侍疾。
延湄一身轻快地去洗漱,回来时桃叶捧了碗药,延湄指指说:“饭前喝。”
萧澜靠着没动,一双眼睛有气无力地看她。
“胳膊疼?”延湄倒不觉这是个事,端了药碗道:“我能喂你。”
萧澜稍稍张嘴,延湄便捧到跟前,伸长脖子,拉开架势给他喂药。
刚喂两口,萧澜呛得差点儿喷出来,只得压住她的手道:“还是我自己来罢。”
延湄看他胳膊还是有点儿力气的,挺欢喜,觉得擦了酒睡一觉身子好果然好些,只是喂药喂得不好,她稍有些生自己的气。
不过她从来知道,自己是有许多不会的,她也不认为不会那些有什么不对。
想会,学就是了。
她捧着药碗退开两步,一下想到什么,说:“等等。”
回身拿了块儿方巾来,围到萧澜襟前,延湄回想起家里嫂嫂给元儿喂药的样子,于是改跪坐到萧澜一边,一膝屈着,一手掌在他的脖颈后,抬碗时放得慢些。
——果然好多了!
萧澜喝完苦药,默默用襟前的“兜兜巾”擦掉脖子淌下来的药汁,心说喂得真不怎么样,不过,他凑合凑合吧。
☆、第27章探亲
整整一个上午,萧澜把延湄支使得团团转。
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延湄听话得出奇,让做什么做什么,乖的不得了。
耿娘子瞧不懂了,趁着延湄出去的功夫赶紧对萧澜道:“侯爷,昨儿夜里您发高热,夫人急的光着脚,外衣都没顾上穿就跑出去要拿酒,回来又自个儿给您擦身子,一宿都没睡好觉。”
萧澜何尝不知?他昨夜虽烧得发昏,但也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早上一看更知道延湄着急了,可越发忍不住想折腾她,看延湄忙前忙后。
他笑笑道:“好在我也病不了几日。”
他对自个儿的身子还是有数的,估算不差,果然喝了三天药就恢复如常。
延湄累得够呛,她头一回这般照顾人,当真是尽心尽力,还没回过味儿来,隔了两日,傅长启就到了濮阳城。
当时延湄正在看军中工匠递上来的chuáng弩图,还有一辆刀车想问她能不能改得更厉害些,因着到侯府来每每得先到常叙那里领一道手令,到这时萧澜又在一旁坐阵,工匠来了三回,三回都提心吊胆。
好在上回韩林带来的五百人里,有两个也是能工巧匠,颇能说到一处。
桃叶也看不懂那些东西,延湄手里拿了把尺子,量来量去,快到午时了也没有要用饭的意思,她只得去备茶点,去到半路便兴冲冲返回来,“夫人,家里的舅老爷来啦!”
延湄茫然抬起头,问:“谁?”
“二舅老爷呀!”桃叶欢快道:“正和侯爷一块儿,刚进府门。”
延湄起身,没成想家里还真来人了,一时有点点懵,又听闻来的是二哥,心里头那点儿欢喜微微绷着。
耿娘子见状笑道:“夫人离京也近仨月,山高水远,娘家人来一回当真不易,您就是迎出府门去也不为过。”
延湄咬咬嘴唇,看眼瓷缸里的乌guī,提裙去了,刚出二门,就见傅长启一身长衣,风尘仆仆,与萧澜一路说话一路过来。
延湄硬生生刹住脚步,一双眼睛看着傅长启,没发出声儿来。
傅长启朗朗一笑,冲她扬扬眉:“怎么,连二哥也认不出来了?”
延湄上前几步,略微别扭地说:“二哥来了。”
傅长启心下笑得不行,眼神却仔仔细细地打量,见她挽了发髻,个头还长高了些,脸上也比走时圆润,可见旁的不说,至少衣食上是舒心的。
萧澜道:“莫站着了,进屋说话。”
几人进了院,延湄路上问:“阿爹阿娘好么?”
“都好”,傅长启道:“阿娘本是想来,奈何她坐不了船,这一路也是远,只得留在家中。大哥大嫂,还有元儿也都好,来时叫我悄悄看你有没有欺负了侯爷。”
话是这么说,实则是反着问。
萧澜笑着看看延湄,眼神带点儿揶揄。
延湄本来站在傅长启旁边,闻言便绕过去,到了萧澜身旁,抿着嘴不说话。
傅长启与傅长风不同,打小就总爱逗她,延湄幼时被他戏弄过两回,虽然明白他只是闹着玩,但日子久了,总觉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
傅长启笑起来,心里却啧了声,不过仨月,怎对萧澜比对哥哥还亲近了?寻常女儿家自是应当这样,可延湄的xing子这般对人可就稀罕了。
他一路行来,昨夜因想着就快到了,也没有歇脚,这会儿客院已收拾停当,萧澜便带着他先过去收拾一番。
延湄想了想,带着桃叶去了厨下。
她面上不说,但等坐到饭桌旁时,傅长启就知道,延湄心里颇高兴他来。
——桌上的菜一半儿都是他爱吃的。
香珠豆,芋头煨白菜,茭白炒ròu,虾油豆腐,虽不比厨娘备做的大菜,但贵在他爱吃,贵在是延湄亲自下厨做的。
不说她眼下的身份,便是从前在家里傅母也不叫她时常上灶。
傅长启吃得挺满足,不枉他大老远跑过来,萧澜也算跟着沾了光,最后桌上的唐jī、油灼ròu、烧鹅等都没怎么动,反是延湄做的这几道家常菜被吃了个光。
饭毕,傅长启取了好些东西来,只桃子是没有的,因金陵的毛桃已经过了季,但有傅母给她晾的两大罐子的碧桃gān,还有两盒子杏酪,这是把杏仁捶碎做浆,然后拌进米粉、羊奶,再加上饴糖熬的,吃起来香,但做起来麻烦。
除此之外还有几样糕饼,几桶甜酒,自家做的一些清酱,甚至还有一chuáng厚厚的被褥。
可见阿娘虽没能来,但一直没闲着,生怕延湄思乡熬不住。
她对着满地的东西看一阵儿,默默地全部搬回屋里。
延湄自带人回去拾掇,萧澜与傅长启坐在厅里说话。
傅长启走时正是宸妃出事的第四日,他倒不知萧澜与宸妃是相识的,只是他身份在这,京里的事自要与他说说。
萧澜也没问旁的,只道:“宸妃薨逝,皇上可还好?”
傅长启摇摇头,沉声说:“父亲眼下忝居侍郎一职,偶尔能幸见天颜,宸妃娘娘薨了的隔日,皇上在御马场骑了大半日的马。”
皇帝心中到底哀不哀痛旁人无从得知,不过他那个年纪,骑上大半日马也是够消受的。
萧澜默一默便转了话题:“二哥好容易来一回,多待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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