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渝表qíng有些古怪,没有回答秦阳的话,只将他带到姻缘庙的后院,再出去左走,是一片桃花林。
秦阳漫不经心地抬头看过去,还想打趣韩朔是不是又要睹物思人,却看着面前的场景,整个人愣在原地。
三月桃花始开,桃林之下却多了一座墓碑。有?色长袍的男子正半跪在墓碑前,一点一点地刻着字。
“你……这是做什么?”秦阳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看。
韩朔脸上的神色很是镇定,最后一画刻好。修长的手指将石灰一点点擦了个gān净。
“总要有个地方,让她停留。”擦gān净了灰,他侧身坐在了墓碑边,终于笑了笑,抬眼看着秦阳。眼里竟有水光:“我怕再不肯承认她不在了,她就连魂魄也不肯留给我了。”
秦阳几时见过韩朔这样的神色,心里沉得像有千斤巨石在压,有些缓不过气。
“子狐……”
“我其实,很早很早以前。爱上的就是她,而不是明媚。”
额前有散碎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韩朔连头发也未束,墨色散在墓碑旁边。
“要是不跟自己较劲,我与她的结局会不会好一些?”嘴角高扬,脸上却有晶莹的东西落下来,缓缓的,从眼角滑落到唇边。韩朔像是在问秦阳,又像是喃喃自语:“早知道我会这么爱她,又何必同她下这一场棋?”
秦阳倒退几步。差点被石头绊倒。一双眼惊恐地看着韩朔脸上的泪水。
是哭了么?还是他看错了,天上其实下雨了?呆呆地抬头看了看晴朗的上空,他傻了,又低头看着那静静靠着墓碑的男人。
墓碑上的字刻得有些歪歪扭扭,却很是清晰。
爱妻楚潋滟。
疯了么?秦阳不可置信地看着,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能这样刻?”
先不论爱妻二字,楚潋滟三个字天下皆知,他怎么敢这么刻?
“里头埋着她最喜欢的那盆野糙,和一片衣角。”韩朔像是没有听见秦阳在说什么似的,眼里带了笑意看着那墓碑:“若她知道,不知道会不会怪我埋了她心爱的糙。”
“韩子狐,你当真是疯了。”
“嗯。”韩朔点头,慢慢闭上眼睛。靠着那墓碑,像是要睡着一样。
秦阳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无非是什么逝者已矣。人要往前看。可是说到后面他自己也就安静了。
人往往是在旁观的时候最为清醒,当真置身其中,怕也是会同韩朔同样糊涂。
“很长一段时间里,娘娘是真心爱着你的。”韩笑的话回dàng在耳边,风拂过,桃花落了他满身。
“即使会算计,可是每次从韩府回来,娘娘都会发很久的呆。脸上虽然笑着,笑得很好看,可是总让我看着难受。若不是对你用qíng太深,她不会有那么复杂的qíng绪。”
“娘娘仰望你太久了,而唯一能与你相处的机会,也都是要拼尽全力不落入你的陷阱。”
“说她狠也好,绝也好。她都是先对自己狠了,才来对你狠。娘娘不欠你什么,心给了你,身也给了你。局势叫你们不能在一起,你痛,她更痛。”
“二哥,现在你做了皇帝。当真快乐了么?”
快乐么?这江山在他手里昌盛,文武百官臣服于他,抱负可以完全施展,天下尽归他所有。
他是快乐的吧,却,怎么都不得圆满。
“比起我怀里的傻子,到底谁更不幸?”她这样问。
不幸啊……司马衷那样的下场,自然是不幸的。可是三年过去,他似乎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很是不幸吧。
时光若倒退三年。他一定会换一个选择。
江山与她,江山更重,他却更喜欢她。
“回去了吧。”秦阳低声道。
缓缓睁开眼睛,韩朔应了一声,而后撑起身子。将地上的刻刀重新拾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要做。”
秦阳一顿,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那人好像在笑,脸上的痕迹还未gān透,手下用力地在墓碑旁边重新刻字。
“喂,难不成你还要刻个皇后称号不成?”秦阳连忙想阻止他:“皇帝陛下,别再……”
修长的手指抚上墓碑,在潋滟一行字的旁边,工工整整地刻下五个字。
相公韩子狐。
秦阳睁大了眼。
面前的人刻完,轻轻在碑上落下一吻,而后自他身边走过,衣袍飞扬,晃得他眼前一?。
问世间、qíng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秦阳许久才回过神,慢慢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韩朔啊,也是一个傻子。
tt三更5点半啊呀呀
番外章当街应不识,七年少儿面
西元七年,晋元帝北上而巡,马车经过一个热闹的城镇,被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给阻了去路。
“主子,改走官道吧?”玄奴策马走在马车边,看着前头的场景,皱眉道。
又是四年过去了,曾经温文尔雅的韩太傅,终于彻底变成了铁血无qíng的君王。一颗心波澜不惊,连多余的表qíng都吝啬。
“改道吧。”低沉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玄奴应了,挥手让马车调转方向。
“豆沙包是最好吃的点心,你这破孩子,丢了gān什么?”街上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女子的娇喝。声音不大。淹没在嘈杂的吆喝声中,根本不会有人听见。
“太甜了。”水灵灵的孩子无辜地看着自家娘亲:“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身着芙蓉色长裙的少妇双手叉腰,漂亮的眸子死死瞪着面前的小鬼:“这才多大,哪里来的怪脾气?不可以挑食你知道么!当心还长不过邻居家的二狗子!”
六岁有余的男孩静静地看了自己娘亲一会儿,终究是屈服了:“好了。不要这么凶。”
“…不准用这种大人的口气说话!”少妇恼了:“你给我有点孩子的样子行不行?跟谁学的这是!”
小孩子不都是该扯着母亲的衣裙,乖乖跟在旁边走的么?然后看见点心流口水,跟她撒娇要她买什么的。
可是为何眼前这一小只,就跟个小老头儿似的?花那么大力气生下来到底是gān什么啊gān什么!
少妇气得直揉额角。
男孩安静地站着,咬了一口包子。嫌弃地吞下去。不经意地转头,便看见了一辆经过的马车。看起来,挺华丽的。
“娘亲,那人长得不错。”
风chuī过来,马车窗口的帘子被扬起。露出了一张让他看着很顺眼的脸。
少妇闻言,跟着看过去。
风chuī得人清醒,车里的韩朔睁开了眼,往窗外不经意地一瞥。
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有一抹艳色自视线里闪过。,芙蓉色的裙子轻扬,落在他的眸子里。
“停车!”一声急喝,车夫还未反应过来,身后出来的人已经掀开他,跳下了车。
“主子?”玄奴吓了一跳。
已经很多年没看见他有这样大的qíng绪了。
“潋滟!”低唤一声,韩朔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群,一路随着刚才的影子追过去。
“主子。”裴叔夜听着那名字,便是脸色一变,连忙下马跟上去。
看错了吧?怎么可能是楚潋滟。
本就热闹的街上更是一阵骚动,衣着华贵的公子一路推开人群,从街中心走到了街的尽头。
“楚潋滟。”韩朔怔怔地看着四周,那抹颜色早就已经消失不见。
“主子。”裴叔夜叹息一声:“我还以为,您当真已经放下了。”
已经过去七年了,若是有白骨,都该化了灰。
“放下?”激烈跳动的心重新归于平静,无边无际的失落从四周涌上来,韩朔低头一笑,闭着眼道:“你要我怎么放得下?”
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那人依旧长在他的心里。他想忘记想放下,心口却疼得像是要撕裂了一样。
他刚刚是看错了么?好像也是,不止看见过一次了,总是能在宫道上,能在韩府里看见她的影子。
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伸手出去,就碰成了虚空。
垂了眼眸,顺了呼吸,他慢慢恢复了镇定:“回去吧。”
“是。”
街角胡同里,潋滟躲在水缸后面。小心翼翼地伸出头去看。
“娘亲,他是谁?”身边的孩子问了一句。
“他啊。”回过神来,潋滟笑着道:“不认识,路过吧。”
楚朗星默默地看了自家娘亲一会儿,外头的人已经走了,好看的眉眼只给他看了一眼,颇有些可惜。
“路过的人,会喊着你的名字,从街中心追到这里么?”伸手将潋滟头上的菜叶拿下来,小朗星嘀咕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娘亲这样慌乱。”
那人为什么那么顺眼呢?小朗星的眼光是很高的,一般的容颜,他绝不会想看第二次。
然而那个人……
“回去吧。”潋滟垂了眸子,起身牵着朗星的手:“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吃晚饭。”
朗星点头,默不作声地跟着潋滟走。
他和娘亲相依为命六年有余,娘亲长得比普通人好看很多,却在一个平凡的小镇上过日子,买了一间宅院,开了一片菜地,并且从小就告诉他,平淡才是真。
他没有问过娘亲自己的父亲哪里去了,也总觉得娘亲不是什么一般人。柔弱无依的女子,在这城镇上却没人能惹得起她。那张脸招来不少的事,娘亲却从来没有慌乱过。
平生第一次见娘亲什么也不顾地拉着他狂奔,朗星觉得,那男人应该与娘亲之间有什么过往。
然而生来就比较沉默的xing子,让他还是没有多问潋滟什么。
据说晋元帝来这边巡查了,最近街上都热闹得很。不过娘亲似乎是身子不舒服,自己不出去,也不让他出去。
虽然xing子沉闷,但是小朗星可不喜欢沉闷的日子。被关在屋子里两天,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偷偷跑出去了。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他怀里揣着零花钱,想去包子铺给娘亲买两个豆沙包。
“朗星来啦。”卖包子的伙计都认得他了。他这张水灵灵的小脸一贯招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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