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朔微微一笑:“冲轩说他很闲,每天闲得要入后宫去玩了。韩某也是担心他闯下什么祸事,才让高僧点化他,告诉他什么为‘色即是空’。”
那样风流的人,指不定连佛祖也调戏呢。长歌轻哼一声,心里终究是有些酸涩。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记得一个人,记得你们的往事。而他不记得了,完全不知道你是谁。
“妾身倒是,有些想念贵妃娘娘了。”微微叹息,她回了神看着韩朔道:“若是太傅什么时候能平安回来,便带妾身进宫,去看看娘娘吧。日子无趣,娘娘身边若有个人说话,也是好的。”
韩朔想了想,似乎不亏,便允了。天色渐黑的时候,玄奴来唤,他便上了车,往宫里而去。
今晚是十五月圆,潋滟撑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门口的人进来的时候,她眼睛迷蒙。许久才看清人。
“太傅来了。”
韩朔穿了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袍,墨发挽玉簪,很是清朗。他一进来,其余的宫人便都退下了。只余院中一方酒桌,桌边两个人,以及天上一轮月。
“娘娘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要同臣饮酒?”
潋滟从酒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韩朔倒了一杯,漫不经心地道:“月色太好,一人赏怕是太过孤单。总要叫太傅来破坏一番美景,才不至于让本宫一晚上都沉浸在月色里。”
低笑出声,韩朔看着面前的酒杯。里头跟盛满了月光似的,盈盈泛亮。他知道今晚没这么简单,却不知道她想下什么棋。杀了他倒是不一定,叫他难受却是定然。能不能想个法子,不让这野猫挠伤自己,却也能换得她的原谅呢?
韩太傅此时尚且不知何为等价jiāo换,想要原谅却不肯付出代价,这样的好买卖,潋滟是不会同他做的。
“怎么?太傅不敢喝?”潋滟看着韩朔发呆,轻笑一声,将自己的酒杯与他的换了一个,道:“现在能喝了么?”
一口饮尽杯中酒。潋滟笑盈盈地瞧着他:“太傅不是向来有自信,本宫还喜欢你么?既然如此,怎么连酒都不敢喝?”
韩朔叹息一声,端起酒来道:“喜欢臣和要杀臣,一点也不冲突。不过臣相信,娘娘舍不得的。”
说罢,慢慢饮下杯中之酒。
潋滟笑了,双靥也盛上光华,一张脸倾国倾城。她慢慢地看着韩朔脸色越来越难看,慢慢地看着他眸子里写上惊讶,很是温柔地道:“太傅的自信,本宫当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她也许无法杀他,却是半分不会心疼他难受的。万蚁蚀心,这痛楚不知道比不比得上她挖掉刺青的疼痛?
见药效似乎完全发作了,潋滟走到韩朔身边,慢慢地抱住他,低下身子来将下颔放在他的肩上,去看那天上的月亮。
“皎皎白月光。相思三分长。我曾经,当真是很喜欢很喜欢你呢。”
韩朔额上冒出了冷汗,身子僵硬。他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但稍微一动,心口便像是被无数蚂蚁撕咬一样疼痛,那痛楚足以让他脑里有一段时间的空白,让他不敢再动半分。
毒药,潋滟当真还是给他下了毒。换了杯盏,无色无味,这样jīng心的布置,是要杀了他么?
心里一阵阵地疼,韩朔想笑,却笑不出来。她说的很对,他是哪来的自信,她不会杀了他呢?幼时喜欢他的楚潋滟,早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了。
“若是太傅现在就快要死了,会不会觉得很遗憾?”潋滟面无表qíng,慢慢地在他耳边说着话:“舍弃了所有,只为这江山,如今却要死在我的手里。你的皇位还没有坐上,大业也还未成。就因为大意喝下的一杯酒,永离人世。”
韩朔试着想说话,却发现微微张口,心里也是一阵疼。这毒药太过霸道。他今日当真会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遗憾么?那是自然,如同潋滟所说,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完。
不过,若是她一直这样抱着他,让他慢慢死去的话,他不会觉得害怕。
“疼么?太傅?”潋滟温柔地吻了吻韩朔的耳垂,低笑道:“让本宫来帮你数着,杀兄之仇,折我手骨、刺青之仇,桃花源欺骗之仇。这样多的仇恨,太傅觉得该怎么偿还本宫才好啊?”
韩朔微微侧头,眼里都忍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然而他却伸出了手。在万蚁蚀心之时,将身后的人拉到了怀里,恼怒地瞪着她。而后,深深吻下。
穿透骨髓的疼痛瞬间盈满全身,他脑海里一片白雾,自己都无法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然而下意识的。他死死抱住了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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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天下有qíng人,常在此留步
心口的感觉扩散到四肢,连指尖也是疼得发麻。韩朔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看见了潋滟的脸。
“臣欠了娘娘的,自然当还。”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蚀心之痛便如大làng拍岸,一阵阵撕扯咆哮。他闷哼一声,终于是笑了出来:“这样的药,会痛到臣死为止么?”
潋滟安静地躺在他怀里,淡淡地道:“不会。”
今天晚上韩朔本来是设了群臣宴,邀请朝中文武百官jiāo谈畅饮,定然少不得会施加压力,恩威并济,收服朝臣之心。妃嫔这头刚开始趁热打铁,哪里能让他这一桶凉水浇透。所以今晚,也当真是个她喜欢的时候。
有水珠顺着他的下颔落到了她的脸上。潋滟回神去看,韩朔像是已经万分痛苦,额上的汗不停地落,迟迟不敢有新的动作。刚刚那一吻。怕是已经叫他犹如万箭穿心。她还不得不佩服韩朔,都这样了,还想着吻她。
“不会死的话,臣…便知足。”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沙哑而缓慢地道:“楚弘羽的死。你不能算在我的头上,我,没有做错。况且,他也没有真的死了。”
潋滟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韩朔的衣袖。大哥没有死,他怎么知道?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么?那般周密的安排,什么时候还是让他看破了?
每说完一句话,便要歇上好久。韩朔闭了闭眼,等这一阵疼痛过去,胸口闷的几yù呕吐。
潋滟在做的事qíng,除非她不经由身边任何人。否则,他哪有不知道的。只是有些他觉得伤不了筋骨,便可以陪她玩玩,哪怕是多花些人力物力,他又不在意。
楚弘羽是她挚爱的大哥,她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什么都不做的。虽然那一场送刑几乎将他瞒了过去,但事后见她没有太过伤心yù绝,也该知道其中有诈。稍微一查便知是她偷梁换柱,不知将楚弘羽送去了何方。
潋滟很聪明,她会利用所有能用的条件,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可是他也不傻,与她较劲,不花心思是不行的。
疼痛缓过去一些,韩太傅低笑着道:“娘娘惊愕的样子虽然很可爱,可是您太重了。臣现在,可是要抱不动了。这般难受,不知娘娘可愿意将chuáng榻分给臣稍作歇息?”
潋滟看了韩朔许久,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地上,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大哥没有死的?”
毕卓给她回过消息,说是已经在军中给大哥换了身份,重新过活,那么韩朔就应该是没能拦截下他的。她不用太过担心,但是,也要防着韩朔赶尽杀绝。
韩朔苦笑着闭眼,喘了一会儿气才答:“娘娘安心,臣没有必要对他死咬不放,脱离了朝廷,他对臣来说,便没有要杀的价值。现在…娘娘可否来扶臣一把?”
潋滟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去将人扶起来,当真往寝殿里走。
走动之间皆是煎熬,当他终于躺上香软的chuáng榻,浑身已经叫汗湿透了,嘴唇都泛了白。半睁着眼看着chuáng边的人,瞧着她没有丝毫波澜的眉间,韩朔突然觉得有些心惊。
哀莫大于心死,这世上,只这一种病无救。
微微捏紧了拳头,他低喘着笑:“此刻臣怕是再也不想动了,娘娘若是要清帐,也可以折断臣的手骨。在臣身上刺青。至于桃花源的债,臣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清了。”
潋滟平静地坐在chuáng边,看着韩朔,心里就像没有风的湖面,波澜都不起半分。兴许自己当真是已经放下了,所以这时候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半分不会觉得难受,反可以肆意将那些痛楚都还给他。
可是,当真心死的时候,报复也带不了多少快乐来。她看着chuáng上的这个男人,倒是想起了很多的事qíng。
比如她第一次见他,是在楚府的后院里。那日她小心翼翼地与明媚玩着躲猫猫,到后院的假山,突然见着一个人落了水。
那人便是韩朔,幼时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即使被她救起,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他也没哭,只是道:“多谢,请问姑娘芳名?韩朔日后定当报答。”
她眨眨眼,不知怎么回答,身后却传来奶娘的声音:“明媚,你怎么在这里?潋滟呢?哎呀!这不是韩府的小公子么?怎的落水了!快,快跟奴婢来!”
府中的人一向分不清她和明媚,她也没往心上去,只是觉得那个落水的孩子,眼睛真好看。
不过那时候,韩朔怕是连她的脸也没记住的。
想着那时小小的人儿一身láng狈还板着脸的模样,潋滟低笑了出来。
“臣这般痛苦,娘娘却想着什么在笑,是不是也太不将臣放在眼里了。”韩朔瞧着她那样子,眼睛也不眨。这样的笑容,她一贯很少在他面前露的。只是,身在这里,心却想着别处,更丝毫不心疼他,也未免太让人生气。
“太傅要本宫将你放在眼里,你又将本宫放在哪里了呢?”潋滟低头,看着他笑,只是笑意转冷,剩下一片凉薄:“我痛苦的时候,你不也是在笑么?”
韩朔抿唇不语,身上不动。气力便恢复了些。他等着适应了这痛楚,便又能动一动。
潋滟撑着下巴坐着,淡淡地看着他:“太傅真是不同于常人,给我药的人告诉我,这是万蚁蚀心之痛,你竟然还一直清醒着。”
他向来比常人冷静。比常人自持,比常人聪慧,比常人心狠。她年少时也爱极了这样与众不同的他。可惜现在,冷眼观之,韩朔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她不遇。便看不出不同,也成不了劫。
韩朔还是不动,眼睛安稳地闭着。若不是手背上起了青筋,她真要当他是睡着了的。
“我让人去楚地问皇上的qíng况,现在想想,今晚好像也能借太傅的车出宫一趟。”潋滟想了想,起身朝外头喊了一声:“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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