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声,蒙面的舞姬扭着身子四散开来,往各位重臣面前放上一杯芳香四散的美酒。而后有歌女清唱:
“三世轮回盼得这一场,酒杯饮尽余香。舞休歌罢琴起又彷徨,一朝功成边疆。莫留余香在怀惹几分惆怅,笑看剑鞘含霜。”
宫女在各处穿梭,恭敬而又温柔地给各位大人劝酒。群臣刚开始还忐忑不安,三杯酒下肚,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雪白舞袖凌空而来,众人好奇看去,有女子脚尖轻点,翻身上了舞台。除去了面巾,迟暮的脸看起来分外柔和,带了习惯xing的浅笑,水袖高甩,琴音便换了调。
“蕊宫阆苑。听钧天帝乐,知他几遍。争似人间,一曲采莲新传。柳腰轻,莺舌啭。逍遥烟làng谁羁绊。无奈天阶,早已催班转。却驾彩鸾,芙蓉斜盼。愿年年,陪此宴。”
迟暮声音婉转,词儿唱得极好。一个下腰便在空中翻了个身,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不愧是长安花魁,当真是好舞艺。好身段,好嗓子啊。”
“贵妃娘娘将这么个妙人留在宫里,真是有趣。”
“张大人,来,我们喝一杯。”
兴致上来了。众人也没顾这里是皇宫,你一句我一句地便开始jiāo谈。起舞台上瞬间热闹了,潋滟抿着酒,丹凤眼安静地扫着下头,寻着时机开口。
“贵妃娘娘。皇上不来,微臣很是惶恐啊。”江随流吊儿郎当地靠在裴叔夜身上,几杯酒下肚,眸子里已经是半醉。不过他话还是记得要说的。
“哦?”潋滟看向他:“江大人惶恐什么?皇上虽然不来,却也还是在宫里。”
裴叔夜充当了一颗大树,一动不动,任江随流靠着。后者举着酒杯,笑嘻嘻地开口道:“这太师死了,明日又要上朝表决是否要讨伐楚王。皇上不在,微臣心里总是不安的。”
话头一起。周围的人也都听了进去,纷纷朝潋滟看过来。来的时候就知道贵妃娘娘一定会有话说,可是坐这儿许久了,酒都喝饱了也不见贵妃娘娘开口,不少人心里是有些急的。
潋滟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终于开了口:“太师的死,本宫也觉得很遗憾。太傅牵连其中,少不得要忙上一阵。不过本宫相信,这件事半个月之后就会有眉目的。至于讨伐楚王一事…”
她顿了顿,席间的宫人还在不停地穿梭,潋滟的笑容很美,也没太让人觉得压抑,都凝神听她说。
“姑息一阵,比花兵力讨伐,要有利得多。”潋滟认真地说着。又加上一句:“这些话,是皇上要本宫转告各位的。”
群臣都放下了筷子,心思各异。
“本宫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不过是做个传话人。楚王虽然兵力受挫,但也是有几万jīng兵的王,他现在既然愿意归顺,不计较过往,也才是司马皇室该有的气度。若是在他归顺的前提下还要领兵攻打,怕是要让诸王寒心。”
裴叔夜安静地看着楚潋滟,她说的话听起来是没错,但是跟韩太傅一样,都是带着蛊惑xing质的。不过娘娘这一招更狠,以柔克刚,比太傅普普通通地请群臣赏花,自然是多了一份心思在。
“可是娘娘,此等逆贼都能容,不会让天下人笑话我皇室软弱无能么?”晏秀淡淡地开口道:“楚王野心勃勃非一日之事,就算皇室愿意大度放过他,恐怕也只是做了那救蛇的农夫。要被反咬一口的。”
潋滟点头:“所以皇上昨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各位大人可要听听?”
这事儿,还能折中么?群臣疑惑,裴叔夜轻笑道:“愿闻其详。”
“为节省朝廷兵力,自然是不宜领兵攻打楚地。但是楚王要归顺,总要拿些东西出来让朝廷安心。”潋滟轻呷一口酒,眸子一扫,落在了赵太尉的身上。
“太尉觉得,什么样的筹码,才能换得他楚地的周全?”
赵太尉认真地想了想。道:“老臣赞成的是削藩,让诸王的势力都减少在皇室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不过诸王是断断不会肯的。”
潋滟点头,又看向秦阳:“太保觉得呢?”
秦阳捏着杯子琢磨了一会儿:“人质?”
“太保真是聪慧。”潋滟抬起袖子,咯咯地笑:“皇上便是如此说,让齐楚赵三地将世子送入洛阳学习太学。直到他们年满双十,再考虑放回去。”
众人仔细一想,似乎也挺有道理。不费一兵一卒又要确保诸王不会再乱,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将世子当人质留在洛阳。楚王若是肯了,那归顺的诚意便是真真切切的,他们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三位王现在都只有一个独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不过七岁。要留到二十岁,江山也便是要安稳平和许多年。
“臣赞成这样的法子。”喝得半醉的太史令大着舌头道:“捏了人的软肋在手里,我朝廷还怕藩王gān什么?皇上聪明啊,这么久了,总算聪明了一……”
“回”字还没出口,就被身边的人狠狠按住了。几个官员连忙朝潋滟赔罪:“娘娘息怒,太史令大人喝醉了,口无遮拦,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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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若说gān朝政,本宫不敢当
潋滟神色微冷,看着那乱成一团的的角落,轻轻笑了一声。
太史令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连忙出来跪下:“娘娘息怒,微臣…微臣一时酒迷,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皇帝是傻子天下皆知,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来,也是不敬。太史令是韩朔门下的学生,年纪不过二十余,还正是轻狂的时候。虽然有些惊慌,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潋滟是女子,贵妃也无权处置朝臣,便悄悄放了心。
潋滟没说话,也没让他起来。凉飕飕的眼神只静静地落在他的头顶。太史令跪得久了,心里难免也有些不满。群臣都在,贵妃这是要给他难堪么?
“本宫原以为,能入得朝堂之人,定然是我大晋的栋梁。知进退,明纲常,守礼仪。“许久之后,潋滟才缓缓开口:“却看太史令大人,出言犯上在先。这会儿跪着,脸上还颇有不平,是个什么由头?”
秦阳微微皱眉,却也没帮腔。韩朔的门生太多,难免有那么一两个不明白事儿的。让这主儿教训一番也无碍。
太史令王蒙跪不住了,起身道:“出言犯上乃是无心之过,娘娘要罚臣跪着,却也是不合规矩的。自古后宫不得gān政,娘娘无权罚臣!”
众人都微微吸气。看着太史令,心里免不得琢磨。这王蒙怕是仗着有韩朔撑腰,太过肆无忌惮了。不过说得倒是有理,后妃是无权罚朝臣的。
“嗤。”潋滟看着他,却笑了。嘴角弯起,眸中带着点点星光。不仔细看,也就看不见她眼底的轻蔑。
“太史令这是说本宫犯规矩了?”
“臣说的不过是事实。”王蒙冷哼。
潋滟点头,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方才太史令大人跪下,是本宫让你跪的么?”
王蒙一愣,摇头。他是自己跪下行礼的。
“那么,本宫一没让你跪下,二也没说让你一直跪着,怎么就成本宫在罚你了?”潋滟好奇地问。
“这……”王蒙皱眉,却发现无法辩驳。跪是他自己要跪的,似乎的确不算贵妃娘娘罚的,可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本宫是妇道人家没有错,也从来没有gān涉朝政的打算。”潋滟瞥他一眼,再往四周轻轻一扫。
“今日邀各位大人在此相聚,本宫也不过就是个牵头。皇上不在,本宫便要将你们今日说的都回去转给他。如此来说,现在便是如同陛下亲临。谢大人,本宫想问问,当面犯上,是个什么罪名?”
谢子瞻正在看好戏,闻言轻咳一声,答道:“犯上依照轻重,轻则三十廷杖,重则斩首示众。”
王蒙惊恐地看了谢子瞻一眼:“谢廷尉……”
还真要定他的罪不成?不过就是顺口出来的一句话罢了!
潋滟点点头。慢悠悠地晃到江随流的桌子上去倒了杯酒给自己:“既然如此,那还是jiāo给廷尉处理吧,今晚这么好的兴致,可以结束之后再论。”
谢子瞻挑眉,拱手应道:“臣遵旨。”
太史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坐了回去,心想谢子瞻怎么也算是jiāo好之人,下来说说,应该不会有这么重的责罚才是。啧,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位沉贵妃这么难缠?还说不gān预朝政,皇帝怕都是被她捏在手里了,妖妃!
潋滟馋酒了,好久不曾喝过,含笑和休语也一直拦着不让她喝。今天东摸摸西蹭蹭,也饮了几小杯,就跟偷腥的猫一样,一边听着江随流他们谈论这次藩王归顺的好处,一边蹭酒喝。
晃到秦阳这桌的时候,秦太保终于按住了她,低声道:“娘娘,饮酒对胎儿很是不好,这是常识。”
潋滟微微眯眼,看着杯子里晃dàng着的琼浆玉液,舔舔嘴唇道:“我只喝了一点点。”
秦阳摇头:“一点也是不行,方才那一杯已经够了,您安心坐回去吧。要是您这孩子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太傅可是要发疯的。”
听得这句话,潋滟笑得花枝乱颤,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瞅着他道:“你是说韩太傅会发疯么?好像也是,若是没了……啧啧,他的江山大业该何处安放啊。”
微微皱眉,秦阳不太赞同地看着她道:“娘娘觉得太傅拼命要保住这孩子,只是为了江山?”
“不然还是为了本宫不成?”潋滟咧嘴:“甜言蜜语和qíng爱这种东西。本宫小时候相信过。太保坐在这种位置,难不成现在也还相信qíng爱会比利益重要?”
秦阳微哂,目光投向不远处弹琴的长歌,淡淡地道:“若能寻得qíng投意合之人相守一生,抛却利益也未免不是明智的做法。总好过江山在握,怀里空落。”
潋滟拍手大笑:“若是太傅有太保这样的觉悟,那当真就是天下太平了。”
楚啸天被潋滟的声音引得转过头来,问:“娘娘在说什么?”
从她嘴里听见太傅之类的字眼,楚将军始终是会觉得心惊胆战。虽然现在他们看起来关系不太好。但若…qíng爱这回事,他又怎么说得准。
“啊,本宫在和太保谈论人生。”潋滟赶紧收了声,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道:“爹爹喝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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