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想这么做呀!”
“你为什么想这么做呢?你为什么想要当烈士呢,盖伊?”
他默不作声。
落日余辉穿射过技柏间,突然灌注在他们身上。盖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用带有树林打斗而来的白痕的眉毛遮挡眼神——那疤痕将永远可见,他心想。他踢了一下庭院中的一块石头,却踢不开它。就让她认为他因帕米拉案造成的沮丧而接下这工作吧。随便她怎么想吧!
“盖伊,对不起。”她说。
盖伊看着她。
“对不起?”
她朝他走近些。
“对不起。我想我知道原因何在了。”
他依然两手插在口袋里。
“你是什么意思?”
她等了很久才开口。
“我想这一切,你在帕米拉案之后的一切不安情绪——我的意思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都和蜜芮恩有关。”
他猝然扭身离开。
“不,不是,根本不是这样!”
他十分诚实地说,然而听起来却像在说谎!他的手指插入发丝中,把头发刷向脑后。
“听好,盖伊,”安声音轻柔而明确地说,“也许你并不是真的那么想结婚。如果你认为那是部分原因,那就说出来,因为比起你去工作的这个想法,我更能接受这件事。如果你想要等——仍然——或者你想要完全就此放弃,我承受得了的。”
她的心意已定,而且定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他在她的平静中心点感觉得到这一点。他此刻就能放弃她,此举所带来的痛苦会抵消罪恶感的痛苦。
“喂,安!”她父亲从后门那里大喊着,“你马上会进屋来吗?我需要那些薄荷!”
“马上来,爸!”她也对喊回去,“你怎么说呢,盖伊?”
他的舌头抵在嘴上方,心里想着,她是我的黑暗森林中的太阳。但他不能说出口,他只能说:“我无法说出——”
“嗯——我现在比以往更想要你,因为你现在比以往更需要我。”她把薄荷和荷兰芹紧压在他手中,“你要把这些拿去给爸吗?陪他喝一杯。我得去换件衣服。”
她转身离开,朝屋子走去,脚步不是很快,但对盖伊来说,那是太快了,快得他想追也追不上。
盖伊喝了数杯加了薄荷的威士忌,那是安的父亲以旧法调制成的,把糖、波旁威士忌和薄荷静置在一只玻璃杯中,放上一整天,让它变得更冰凉、更沁冷。他还喜欢问盖伊是否曾在他处尝过更好喝的威士忌调酒。盖伊感觉得出他紧绷的神经松弛到何种确切的程度,但他是不可能喝醉的。他试过几次了,结果是使自己恶心,却没有醉。
黎明之后的一段时刻,他跟安一起在阳台上,此刻他想像他和第一次夜访她时一样不甚了解她,他也突然感到一股快乐无比的渴望感,渴望使她爱自己。然后他记起他们位在阿尔顿的新居,正等他们于周日举行婚礼后入住,而他和安共度的所有快乐时光又突然浮现他脑海。他想要保护她,想要达成某个遥不可及却会取悦她的目标。这似乎是他所知道最积极、最快乐的野心。如果他想要这样,那么就有一条退路。这是他必须与之抗衡的自身一部分,不是他自身的全部,不是布鲁诺或他的工作。他只须粉碎自身的另一部分,而以他现在的自我过活就行了。
第三十一章
但是这另一个自我有太多的地方可侵犯他想要保有的自我,而且有太多的侵犯方式:某些语词、声音、光线、他的手或脚所做的动作;以及如果他什么也不做,耳不闻、眼不见任何事物时,内心中那个震慑他的胜利高喊。如此精心筹备、如此欢乐庆贺,白色蕾丝和亚麻布衬托得如此纯洁、众人如此快乐等待的这场婚礼,似乎是他最差劲的背叛之举,而且婚期越近,他越疯狂无奈地挣扎着想取消婚礼。直到最后一刻,他只想逃走。
他在芝加哥里的友人罗伯特·崔哲拨了通电话来祝福他,也询问他是否可以来观礼。盖伊用某个牵强的含混借口让他打消了念头。他觉得这是福克纳家族的事,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家族教堂,而一位友人的出席会刺穿他的保护层。他只邀请了麦尔斯,是他的话就没有关系——自医院委托案之后,他便不再与他共用一间办公室了——还邀了提姆·欧弗拉提,他不克前来,以及狄姆兹学会的两三位建筑师,他们对他作品的认识比对他的认识还深。但崔哲从蒙特娄打电话来的半个小时之后,盖伊拨了电话给他,问他是否能当他的伴郎。
盖伊明白他在近一年的时间里都未曾想到崔哲,未曾回过他上一封来信。他未曾想到彼德·里格斯,或是维克·狄波斯特和甘索·哈尔。他以前常到维克夫妇位于布利克街的公寓去拜访他们,也曾带安去过那里一次。维克是位画家,盖伊记得他去年冬天还曾邀自己去参观其画展。他当时甚至没有回答对方。现在他模糊地记起提姆曾去过纽约,还曾在布鲁诺一直以电话纠缠他不放时,打电话来找他吃午饭,而他却拒绝了。盖伊回想起日耳曼宗教学上说,古日耳曼人是以前来为其人格作保的朋友人数来判断受控诉之人无辜或有罪。现在会有多少人来为他作保呢?他从未花很多时间与朋友相处,因为他们不是那种期望长相聚的人,不过现在他觉得他的朋友依次地在闪避他,仿佛他们不用见他也能感应到他已不当他们是朋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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