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明这才摸到老同学的思维脉络。他微嘲道:“真没想到,你也有闲心来进
行哲人的思辨。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在飞机上邂逅了一位西班牙作家,
听说还是王室成员。他的消息竟然相当闭塞,听我介绍了自杀种子的情况后大为
震惊,连声问;现代科学真的能做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讲了很久,他终于
相信了,沉思良久后感慨地说;人类是自然界最大的破坏者,它在自已的成长过
程中消灭了数以百万计无辜的生物。即使少数随人类广泛传播的生物,如小麦、
稻子等,实际上也算不上幸运者,它们性状等都被特化了,它们的”野生“生命
力被削弱了。不过,在自杀种子诞生之前的种种人类行为毕竟还是有节制的,因
为人类毕竟还没有完全剥夺这些生命的生存能力和生存权力。现在变了,科学家
开始把某种生命的生存能力完全掌握到人类手中,建立在某种‘绝对保密’的溶
液上,这实在是太霸道了——你看,这位西班牙人所用的词的你完全一样!”吉
明笑道,“不过依我看来,这种玄思遐想全是吃饱了撑的。其实,逆天行事的例
子多啦,计划生育不是逆天行事?”
常力鸿使劲地摇头:“不,计划生育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这个不同。。。。。。”
“有啥不同?老兄,十三亿中国人能吃饱肚子才是最大的顺天行事。等中国
也成了发达国家——那时再去探幽寻微,讨伦什么上天的好生之德吧。”
常力鸿词穷了,但仍然不服气。他沉着脸默然良久,才恼怒地说:“反正我
觉得这种方法不地道。去年你该向我说清的,如果那时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要这
种自杀种子。”
吉有也觉得理屈。的确,为了尽量少生枝节做成买卖,当初他确实没把有关
自杀种子的所有情况告诉老同学。饭后两人到不发芽的麦田里看了看。就是在那
儿,吉明遇见了那位不知姓名的、后来在他的幻觉中化为上帝的老农。当时他佝
偻着身体蹲在地上,正默默查看不会发芽的麦种,别的麦田里,淡柔的绿色已漫
过泥土,而这里仍是了无生气的褐色。那个老农看来同常力鸿很熟,但这会儿对
他满腹怨恨,只是冷淡一打了个招呼,他又黑又瘦,头发花白,脸上皱纹纵横,
比常力鸿更甚,使人想起一幅名叫《父亲》的油画。青筋暴露的手上捧着几粒死
麦种,伤心地凝视着。常力鸿在他跟着根本挺不起腰杆,表情讪讪地勉强辨解说
:“大伯,我一再交代过,不能用这次收的麦子做种。。。。。。”
“为啥?”老汉直撅撅地顶回来:“秋种夏收,夏收秋种。这是老天爷定的
万古不变的规矩,咋到你这儿就改了呢。”
常力鸿哑口了,回头恼怒地看看吉明。吉明也束手无策;你怎么和这头犟牛
讲理?什么专利什么知识产权什么文明社会的普遍规则,再雄辩的道理也得在这
块顽石上碰卷刃。但看看常力鸿的表情,他只好上阵了。他尽量通俗地把种子的
自杀机理讲了一番。老汉多少听懂了,他的表情几乎和常力鸿初听时一个样子,
连说话的字眼儿都相近:“让麦子断子绝孙?咋这样缺德?干这事的人不怕生儿
子没屁眼儿?老天在云彩眼儿里看着咱们哩。”
吉明顿时哑口无言,只好狼狈撤退。走出老汉视线后,他们站在地埂上,望
着正常发芽的千顷麦田。这里的绿色是十分强悍的,充盈着勃勃的生命力。常力
鸿忧心忡忡地看着,忽然问:“这种自杀基因……会不会扩散?”
吉明苦笑着想,这个困难的话题终于没能躲过。“不会的,老同学,你尽管
放心。美国的生物安全法规是很严格的。”他老实承认道,“不错,也有人担心,
含有自杀基因的小麦花粉会随风播撒,像毒云笼罩大地,使万物失去生机。印度,
希腊等地还有人大喊大叫,要火葬MSD 呢。但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臆测。当然,
咱们知道,小麦有千分之四到千分之五的异花传粉率,但是根本不必担心自杀基
因会因此传播。为什么?这是基于一种最可靠的机理;假设某些植株被杂交出了
自杀基因,那么它产生的当然是死种子,所以传播环节到这儿一下子就被切断了!
也就是说,自杀基因即使能传播,也最多只能传播一代,然后就自生自灭了。我
说得对不对?”
常力鸿沉思一会儿,点点头。没错,吉明的论断异常坚实有力,完全可信。
但他心中仍有说不清的担忧。他也十分恼火,去年吉明没有把全部情况和盘托出,
做得太不地道。不过他无法去埋怨吉明,归根结底,这事只能怪自已的愚蠢,怪
自已孤陋寡闻,怪自已不负责任考虑不周全,有一点是肯定的。经过这件事,他
与吉明之间的友谊是无可挽回了。送吉明走时,他让妻子取出那一千美元,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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