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奇的手臂就像钳子,夹得我无法动弹,只得美少年说:“对不起!”
他却苦笑一声,嗓音突然高了八度,变作京剧念白:“无qíng……无qíng……人间最无qíng……”
“你才无qíng!”我受了刺激,再度愤怒地大叫,“把秋波还给我,把秋波还给我,把秋波还给我!”
慕容云的眼神却无限哀伤,拧起美得让人伤心的双眉,低声嘶吼:“大哥,你太固执了,固执得伤人心了。”
“伤人心?”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我的心,早就被伤透了。”
“你会为这个要求而后悔的。”
这句话含有深意——后悔?因为我执迷不悟,坚决要求离开冰火岛,所以想送我上路?
我绷起肌ròu想要挣脱,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发出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阿帕奇的铁臂却夹得更紧,像古代给囚犯戴的木枷,我越激动脖子就越疼。
这回轮到我要被掐死了。
呼吸越发困难,眼前天旋地转,凡尔赛宫家具们,好像都已倾倒破碎。兰陵王美丽动人的面孔,也碎裂成了两半,秘室中只剩下一团黑色烟雾。
窒息……
这是我们在冰火岛上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三章复生
很深很深的海底,缓缓往下沉去,眼前一切都被吞噬,耳边穿过寒冷的乱流。就在这无边亘古的黑暗里,蓦地闪起一道火焰,沸腾四周冰凉的海水,照亮那具伟大的残骸,安静地沉睡在钢铁墓xué。
充满微生物的海底,无法看清它的全貌,永远只是锈蚀的一部分。我能感到海水带来的呼喊,起程时的憧憬希望,远航时的辽阔海天,撞冰山的惊慌失措,沉没时的从容不迫,淹死前的痛苦绝望。它曾满载两千多个梦想,满载两千多个感人故事,满载几世纪的光荣,满载人类无穷的野心,从旧大陆起航向新世界,从热忱的激qíng走向永恒的沉寂。
当我沉入船长室的舱口,终于大声呼喊出来:“拯救我吧!”
没错,主角不会在此时死去,尤其第一人称的“我”。
不知多久的昏迷后,我仓皇地醒过来,没有喝下冰冷的海水,而是带着咸味的海风。
仰头是灰色yīn沉的天空,身体却在左右颠簸,难道漂浮在海面上?
不,身下却是硬硬的木版,转头看见一道金属栏杆,外面便是汹涌的海làng。另一边也是相同qíng景,辽阔的海天之外,再也不见小小冰火岛。
这是一艘船。
重生似的吁出一口长气,我果然已离开小岛,“贤弟”慕容云遂了我的心愿,我却想起他最后那句话:“你会为这个要求而后悔的。”
我会后悔吗?
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跳到我身上,还有条长长的舌头,舔着我的额头与鼻子。
原来是一条拉布拉多犬。
许多船上都会养一条狗,但这条狗对我非常亲昵,自己一看竟有些眼熟。
“贝贝!”
我叫出了它的名字,端木秋波最心爱的导盲犬,她做视网膜移植手术时,是我派人把它送去宠物店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兴奋地半坐在甲板上,抱着导盲犬贝贝的脑袋,玩着它垂下的大耳朵,终于回到人间。
“贝贝!”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导盲犬立刻从我怀中挣脱,撒开四条腿跑向驾驶舱。
视线跟着它的尾巴,直到撞见那条白色的棉布裙子,接着就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并不熟悉的眼睛。
秋波的眼睛。
秋波似的眼睛。
第一次看到秋波似的眼睛。
配着那张依然美丽的脸庞,黑色披肩的长发,白色的棉布裙子,颠簸的大海航船之上,东方来的美人鱼?
他摸着导盲犬的金毛,痴痴地看着船头的我,这副目光极度复杂,隐含某些不同的qíng绪,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向往,却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躲藏,还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叹息……
数种感觉混杂于一起,最终却写出两个字——失望。
心头微微一搅,这就是秋波看到我的第一眼?
qíng不自禁摸着自己的脸,她眼里写的这两个字,同样也传递到我的心里。
“你是——高能?”
没错,这是秋波的声音,电台里磁xing的声音,穿越夜空永留心间的声音。
我的手仍停留在脸上,无论我究竟是哪一个人。但这张脸确实太过平庸,完全无法与慕容云相比较。
“是!秋波,我们终于重逢了。”
我大着胆子回答,站起来却几乎跌倒,大概是昏迷了太久,又在摇晃的航海中。
“你真是高能?”
读心术告诉我她眼里的怀疑。
我尴尬地点头:“当然,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她微微笑了一下,尽管有几分自然:“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声音,高能。”
只要看到秋波的笑容就好,我牢牢抓住甲板上的栏杆,仔细端详她的脸庞——还是那么漂亮,像大西洋上的珍珠,更多了双秀丽的眼睛,放she光彩动人的目光。
“秋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真想伸手撩起她额前的发丝,我却发乎qíng而止乎礼,只是痴痴地傻笑,“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
她的停顿让我不安:“眼睛拆线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回来以后,你再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应该是我。”
“对不起,我以为那个人就是你。”
她说得合qíng合理,从前作为盲人的秋波,从未见过我的脸,甚至还幻想我是个帅哥,至少也是少女的正常期望。
“我不怪你。”我不敢摸他的头发,只能摸着贝贝的长耳朵,“可是,你怎么听不出我的声音?”
“不,当时我听到的,就是你的声音。”
“慕容云?”
我的结拜兄弟能模仿我的声音?
她害怕地点头:“一周前,我才知道他不是你。那晚,他带我离开医院,给我一张巴哈马护照,说要带我出国旅游……我想反正已经向电台请假两个月,就跟着他一起到美国。”
“巴哈马护照?”
“后来我才知道那张护照是伪造的。”
怪不得没有她的出境记录,我小心地问:“他有没有欺负你?”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她颇为尴尬地摇头:“没有。”
“对不起。”
我也不想再问下去了,不管发生什么,都问不到真相。
就算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最近一周,我就住在这艘私人游艇上。他对我说很抱歉,已经欺骗了我几个星期。他的名字叫慕容云,并非我一直以为的高能。”
“你没有对外求救吗?”
“为什么要求救?”她看着苍茫的海天,冷酷地回答,“我过得很开心。”
真让我无语,无语。
“抱歉。”她低头继续说,“今天,有人把你送到船上,要送我们去纽约。”
“纽约?”
那是我的地盘。
慕容云果然把我送出冰火岛,还把秋波还给了我。
秋波还在叹息:“我很失望,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宠物,被人送到这里,又送到那里,没有一个地方是我的家。”
“你想家了吗?上海的家?”
“那是我和贝贝的家。”
“我会送你们回家的。”
我和秋波都没有再说话,独自走到游艇另一端,只看到两个船员。不必再做无益的提问,我明白慕容云的意思——这是一艘流放船,将我驱逐出冰海中的孤岛,流放到喧器肮脏的人世间。
我已被判处了另一种形式的终身监禁。
数十小时后。
无数海鸥飞临头顶,贝贝在秋波身边狂吠,海风从侧面chuī乱头发。船头前方灰色的海平线,忽然矗立起一群礁石,紧接着变成许多岛屿,然后是巍峨的丛林——钢铁与石头的丛林,迅速生长成为参天巨人,化作硕大无朋的玻璃幕墙,正对夏日中午的太阳,耀眼夺目的反光。
这只是一座小岛。
它姓纽约,名曼哈顿。
游艇已开入繁忙的港口,左前方是哈得逊河,右前方是东河,夹在中间就是曼哈顿。可以从海上一览无余,数百座摩天大厦竞相耸立,宛如阿尔斯兰州荒漠的巨石阵,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最左面还有小岛,美国的女神正高攀火炬,俯瞰我这个异帮来客。
可惜,她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她。
停靠在曼哈顿游艇码头,我带着秋波和导盲犬贝贝下船,经过高山峡谷似的街道,前往一个久违了的地方。
从小双目失明的她,从没机会看过纽约,哪怕电视和照片上都没有,却突然被抛入这座城市。她自然应接不暇地注视周围一切,虽然表qíng保持严肃,心底却时而害怕时而兴奋——她的秘密全被我的眼睛抓到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她看着我的目光充满警惕,与她从前对我不设防的声音有天壤之别。
“我的帝国。”
“什么?”
我昂起脖子尽量让自己普通的身材显得高些:“你将是这个帝国的女主人。”
“说什么啊?我不要!”
虽然,秋波用抗拒来回答我,但在这里没有其他选择。必须跟着我穿越数条街道,一路来到天空中心大厦脚下。
步入富丽堂皇的大堂,一名黑人保安上前拦住我说:“先生,请不要带宠物进入。”
我低头看了看导盲犬,又盯着保安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这里全属天空集团雇员,他困惑地打量几下,有些眼熟的样子,同时读心术已深入他心底——“这个中国小子是?他是?他是?好像一个人啊!我们的董事长?不会吧?董事长不是死了吗?”
保安巧克力色的脸已变得煞白,而我微笑着回答:“没错,我是高能,天空集团全球董事长兼CEO,很高兴认识你!”
说罢我向他伸出了手,摆出一副奥巴马探望基层群众的架势,已把保安吓得魂飞天外,他下意识地与我握了握手,站得笔挺来了个立正,受宠若惊地为我打开电梯,丢下原来的岗位不管,护送我和秋波还有贝贝,前往88层集团最高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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