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谁是我1+复活夜2+拯救者3_蔡骏【三部曲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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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女护士拿出挂在我chuáng边的一张卡片,有一张证件照片,我却完全记不起照片里的自己,还印着我的名字——高能。

  “我叫高能?”

  这个名字对于我的大脑而言,实在太过于陌生,高能是谁?是我吗?

  卡片下面印着病人的年龄:24.“今年二十四岁?”

  “这张卡片是在你去年入院时填写的,所以你今年是二十五岁。”

  听起来还算年轻,谢天谢地!

  “你说我在去年入院,那么说我已经在这里躺了一年?”

  “没错,就在去年差不多的这个时间,你已在这张chuáng上深度昏迷了整整一年!”

  “所以说我的醒来是一个奇迹?”

  院长看起来也有些激动,摸了摸我的头发,“是的,孩子。”

  为什么要用“孩子”这个称谓?

  “高能,你在一年前遭遇了严重的车祸,那场灾难让你头部受到撞击,虽然生命被抢救了下来,大脑却陷入深度昏迷。原本以为你会变成一个植物人,没想到你自己醒了过来,得到了第二次生命。相信我,你是一个奇迹。”

  “车祸?死里逃生?昏迷?植物人?奇迹?”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得像一部好莱坞电影——去他妈的好莱坞,我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了,还能记住遥远的好莱坞!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为什么奇迹发生在我头上?为什么醒来后什么都忘了?既然如此何必再醒来?

  “我连时间都忘了,今天是哪一年?是几月几号?”

  女护士赶快拿来了一张挂历,封面是2007年,她把挂历翻到11月份,用圆珠笔在24日上画了一个圈。

  “2007年?”这才想起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括弧公元后,“11月?24日?”

  2007年11月24日这是我昏迷一年之后突然醒来的日子,也是本书真正开篇的时间,但绝非这个漫长故事的开头,真正的起源在遥远的千年之前……

  我叫高能。

  感谢造物主,没有再昏睡过去。

  寂静的房间被黑暗包围,宛如重生前经历的产道。身体有些麻木,或许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从活动脖子开始,然后是手腕与脚腕,虽然全身肌ròu绵软无力,起码车祸没让我缺胳膊断腿。

  第一次坐起来。

  足尖触到地面,却没有鞋子——长期昏迷的病人,当然不需要什么鞋子。脚底没什么力量,摇摇晃晃地与地心引力斗争,还必须依靠双手支撑。第一步就悲惨地摔了下去,膝盖摔得很疼,又坚持爬起来迈出第二步。

  一、二、三、四、五、六、七……想起曹植的七步诗,看来古典诗词学得不错。轻轻翻起百叶窗,苍凉清幽的月光透过玻璃,she入昏睡已久的瞳孔。

  重生后第一次见到月亮——魔法师的气息chuī入心底,打不开那把锈死的大锁。往昔岁月,完整记忆,都被牢牢地囚禁其中。视线穿过窗格与玻璃,穿过法国梧桐的宽阔枝叶,穿过一片虚无的yīn冷空气,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想不起当年月光下的自己,只剩那片令人眩晕的白光。但今晚这沧桑的月光,一定照亮过当年的眼泪。

  墙边是个小卫生间,每个单人病房都配备的,尽管对昏睡一年的我毫无意义,但卫生间里的镜子对我却有意义。

  镜子。

  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

  再次遗憾地说,我不是帅哥,当然也不是丑八怪。我有一双中等大小的眼睛,眉毛还算浓密,鼻梁不挺也不塌,嘴巴稍嫌大些,但整个脸的轮廓比较端正,至少没有奇形怪状。脸色特别苍白,双眼没有jīng神,头发凌乱不堪,下巴爬满浓密的胡楂。院长说一年前的车祸很严重,但很幸运没留下伤疤。

  “你——就是我?高能?”

  脑中丝毫没有这张脸的记忆,但从今天起必须记住这张脸。把这张平淡无奇的脸,同“我”这个概念紧紧合在一起,还得加上“高能”两个字。

  我=高能=这张平凡的脸。

  脱下病号服赤luǒ上身,长期卧chuáng让我肌ròu萎缩,既不qiáng壮但也不瘦弱。尝试着做了一个健美运动员的动作,发现镜子里的luǒ男真可笑。把裤子也脱了下来,整个身体赤条条地bào露在镜子里。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男人。

  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奇迹,沉睡一年后醒来,更是奇迹中的奇迹,上帝的弃儿或宠儿?

  摸了摸自己柔软的肚皮,感到里面一阵蠕动,才想到一个久违的字——饿。

  一年没有吃饭的我,终于感到了饥饿,这是即将恢复健康的信号。这感觉变得无比qiáng大,想起香喷喷的饭菜,各种ròu食与水产,从大闸蟹到铁板牛排再到菜泡饭和方便面……医院起码有食堂吧,运气好的话还有病号餐?

  值夜班的小护士,看到这副模样的我,吓得不知所措,“哎呀,你怎么跑出来啦?院长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

  “我饿了。”

  黎明前夕。

  从chuáng上爬起来,手脚轻松了许多。打开房门却不见一个人影,大声喊叫几下,也没听到回应——难道在我苏醒后,其他人包括护士们都昏迷了吗?彷徨着走下三层楼梯,推开医院宽敞豪华的大门,外面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覆盖绿树丛中的小径,所有的鸟儿还在熟睡。沿着小径往前走去,任由身体被露水打湿,一直走到尽头才发觉,脚下是一片暗绿色的湖水。

  赤脚站在cháo湿的泥土上,却丝毫不感到寒冷。湖水几乎要扑上脚尖,我仍怔怔地看着那池绿水。不知何处的幽暗光线,发现湖水的颜色渐渐变化,从暗绿色变成湖蓝色,又转为神秘的深紫色,直到化为沥青般的浓黑。

  沥青般的浓黑……

  这是一个梦。

  我叫高能,二十五岁,除此以外我对自己一无所知。

  刚从长达一年的昏迷中醒来,记不起自己的过去,我的名字我的年龄我的一切,都得由别人来告诉我。往昔的全部记忆都被遗忘,成为没有自我的“空心人”。

  幸运的是,还有爸爸妈妈。

  “能能,你终于醒啦!”

  父母赶到医院紧紧搂着我哭喊,然而我的脑中完全想不起这双面孔。

  茫然地被母亲抱在怀中,不管为了劫后余生还是丢失记忆,这幕场景令我悲从中来,眼眶一下子红了。

  “能能,你不要哭,应该高兴,高兴!”

  能能——我有一个奇怪的小名,如果加上八点水,岂不是变成了熊熊?

  “能能,你还认识我吗?”

  父亲激动地看着我的脸,以至于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妈妈捏了他一把,“该死的老头,怎么问出这么傻瓜的问题!”

  我是真的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我的父亲?”

  “你这是怎么了?”妈妈费解地看着我,“还用得着猜?当然是你的爸爸,你连爸爸妈妈都认不出了?”

  妈妈着急地拉住院长的衣袖,“华院长,你一定要把我们儿子治好啊。”

  姓华的院长皱起眉头说:“这个……我没有把握,但你儿子的身体已经康复。”

  “平安醒来已经谢天谢地了!”父亲把我揽入怀中,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儿子,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感到父亲双手的温暖,虽然无法浮现父母往昔的身影,却动qíng地喊道:“爸爸,妈妈,你们不要难过,我会好好的。”

  三天后,院长批准我出院回家。

  专家会诊一致认定我的身体已恢复,长期卧chuáng造成的四肢无力,会在短时间内改善。

  可记忆一片空白,何时能回忆起过去?华院长给不出答案,只能模棱两可地说——也许明天就能恢复,也许要等到明年,也许到我退休的时候,也许在进入坟墓那天:二十四岁以前的记忆,仍然封存在我大脑的坟墓中。

  然而,院长认为这个失忆问题,不会影响到我的身体健康与正常生活。因为苏醒后的几天里,我身边的一切所见所闻,全在脑中记得清清楚楚。除非出现特殊qíng况,不会再丢失醒来以后的记忆。

  这是一家高级的外资医院——太平洋中美医院,想必父母没有放弃希望,把我送来接受昂贵的治疗。幸亏他们的钱没白花,若我在这儿昏迷几十年,恐怕早就被这群势利鬼扔出去了。

  父母把我接出了医院,坐上一辆包来的汽车,往市区方向疾驶而去。

  妈妈一路挽着我的手,恨不得上上下下看个透,我果然和妈妈长得很像。爸爸长得五官端正,尤其一双眼睛比我大,年轻时候肯定很帅。现在他显得很老,看起来没什么jīng神,想必在我昏迷的一年中,担惊受怕cao碎了心。

  一小时后,车子开到我家小区门口,却是彻底的陌生:一道黑色的大铁门,被烟尘污染的绿化带,几排六层楼的老式公房,有许多老人在晒太阳。原本期盼被接到别墅,起码应该是高级公寓,再不济也得是好点的小区。现实果然比想象残酷,我并不是昏迷了一年的明星,也不是高官子弟或富家公子,父亲更不是什么大老板。所有幻想都已破灭,我终究生活在平凡的市井之中。

  走进一个单元,yīn暗的底楼停着好几辆自行车与助动车,我却从不记得这狭窄的楼道。

  301——我的家。

  这套二室一厅的房子,从房型和装修程度来看,起码有二十年房龄。家具也是十几年前的款式,阳台上种了些花花糙糙,想必是爸爸下班后最大的爱好。

  但对眼前的这个家,我仍回忆不起半点痕迹。妈妈拉着我坐下,端来一杯热水。我还有些不自在,好像在别人家做客的感觉。

  突然,我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妈妈,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比“你妈贵姓”更升一级的“我妈贵姓”。

  我的父亲叫高思祖,我的母亲叫许丽英。

  又是两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不过对我的名字高能,还算基本满意。

  果然不出所料,爸爸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宣传科长,虽说是个科长,但厂里效益很差,工资也就比普通工人多几百块钱而已。妈妈和爸爸是同一个厂的,去年就退休在家了。

  至于我的房间——开门就看到墙上迈克。杰克逊的海报。柜子里放着一大堆高达模型,起码好几年才能收集到这种程度。另一边是台组装电脑,国产彩电和DVD,电视柜下面摆着书和碟片。没什么值钱东西,只剩一张铺得整整齐齐的chuáng。妈妈说在我昏迷的一年里,她每天都会打扫这个房间,但从不敢乱动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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