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桌上放着我的照片,大概二十岁左右拍的,看起来傻傻的小伙子,头发倒留得挺长的,面对照相机略微有些羞涩——旁边墙上镶着一面小镜子,毫无疑问他就是镜子里的我,看起来和现在区别也不大。
“能能,你以前除了上班很少出门,基本都待在这间房里,每天回家不是上网就是看碟片,就连双休日也不太出去。”
要命!我很可能是个“宅男”“电车男”“御宅族”——怎么连这几个词都没忘记!
“好了,能能你休息一会儿,妈妈去给你做晚饭,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几道菜。”
“等一等!妈妈,能不能告诉我更多的过去,一年前我是怎么发生车祸的?”
“儿子,你真的全忘了吗?”
我绝望地点点头,坐倒在曾经的chuáng上,喃喃道:“忘记了……我全都忘记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全都忘记了……”
“能能,我可怜的儿子,那就不要再想起来了,过去也没什么好回忆的。”
妈妈又一次搂着我的脑袋,仿佛还是她身边十岁的男孩。
“不,必须要告诉儿子!”沉默的爸爸突然说话了,“关于一年前你是怎么出事的。”
然而,爸爸刚要开口说话,电话铃声就打破了他的回忆。
他皱着眉头接起电话,很快又展开双眉,连连点头说:“是!是!好的!侯总,谢谢你!”
爸爸挂下电话兴奋地说:“高能,明天你就去上班吧!”
“上班?”
我诧异地睁大眼睛,仿佛上班早已与我绝缘。
“是啊,刚才是你们公司的侯总打来的电话,他听说你已经痊愈出院了,就让你明天回公司去上班!”
“我的公司?侯总?”
从未想起过自己在什么公司上班,至于“侯总”倒有些印象,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是啊,侯总真是个好人!你都一年没去上班了,公司还没把你除名,只是作长病假处理,现在叫你回原来岗位上班,真是个好公司、好领导啊。”
我是在哪家公司上班的呢?
第二天。
正式回公司上班,穿着一件八百块钱的新西装,把皮鞋擦得锃亮,提着爸爸给我新买的包,看来颇像个人模狗样的小白领。
早上八点一刻,吃完早餐准时出门。步行五分钟到地铁站,挤上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在浑浊不堪的空气中,与无数陌生的男男女女们ròu搏。
半小时后,满身伤痕地挤出地铁,重新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这里是上海市中心,遍布各种高档商场和写字楼。按照爸爸给我的地址,走向地铁站附近的那栋摩天大楼——富丽堂皇的东亚金融大厦,尽管记忆中丝毫没有印象。
在保安指引下找到电梯井,随着另外九个匆忙的上班族,挤进布满镜子的电梯。楼层灯不断向上跳,心跳也随之加快。当指示灯跳到“19”后,急忙逃出这具金属棺材。
擦gān额头的汗,再看爸爸送给我的手表,上午八点五十九分。
抬头只见一块硕大的背景板——碧蓝天空下,一个金发男孩抓着纸飞机,想让它飞到地球另一端。
背景板上印着一行中文:天空集团——我们的未来!
这里就是我的公司:全球著名跨国公司天空集团亚太区总部中国分公司,确切来说中国分公司就是天空集团的亚太区总部。
看到这块牌子我不禁昂起头,毕竟还是外企白领,天空集团是世界500qiáng——据福布斯今年的数据可以排进世界前五十名,在欧美国家可谓家喻户晓,是大名鼎鼎的能源巨头,也是美国金融业的后起之秀。
2004年,我大学毕业就进入了这家公司,妈妈说我的许多同学都非常羡慕我,能够在世界500qiáng的跨国公司工作。
可眼前的公司对我来说还那么陌生,好几个穿着时髦的女孩从我身边过去,丝毫没留意我的存在。我怯生生地走进宽阔的玄关,呆呆地站在前台小姐面前。
前台小姐正急着化妆,大概以为是送快递的或推销的人,冷冰冰地问:“找谁的?”
“我……我……”怎么突然结巴了?好不容易才说下去,“我是来上班的。”
“上班?我们公司最近没有招人啊?”
前台小姐抬头打量了一下我,要么她是新来的员工,要么已经把我彻底忘记了。
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
很快,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在说:啊?难道……难道真是那个傻子?
我也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前台小姐戴起一副红色的眼镜,“真的是你?”
“是我啊,我今天来上班了。”
“你是高……高……高……熊?”
狂汗!
“不,我叫高能。”
“哦,对对对,对不起啊,高能,我已经一年没见过你了。”
口齿流利的前台小姐也有说不清话的时候,我猜她以前一定叫不出我的名字,每次都只能看名单来喊人,所以才会把高能喊成高熊,再汗。
“你好,是侯总让我回来上班的。”
“侯总?是销售七部的侯经理吧,那你自己进去吧,他一定在等你。”
我刚要走进去,又听到前台小姐尴尬地说了一声:“哎呀,高……高……”
“高能。”
“对!高能,欢迎你回到公司!”
努力自信起来,这里就是我上班的地方,不该像个面试者胆战心惊。但一进公司就乱了方寸,起码有几百平方米,被隔成几百个工作区域,如同鸽子笼或老鼠窝,或者说是一个迷宫。可能有上百人坐着办公,果然是大公司的派头。不少人匆忙地走来走去,几个女的在用走廊边的咖啡机,还有迟到的家伙懊悔不已地刷卡。
像没头苍蝇转了几圈,只能问一个埋头打字的女生:“请问……请问……销售七部在哪里?”
她大概刚打开QQ要聊天,极不qíng愿地抬起头,看到我却彻底愣住了,盯着我的眼睛,“你?你?你是高能?”
“是!我就是!你认识我吗?”
谢天谢地又碰到一个认识我的人,这女同事长得还蛮漂亮,黑色低胸的领子颇为xing感。
“当然啊!”她已经从座位上跳起来了,“高能,你不认识我了吗?”
茫然地摇摇头。
“我是田露啊!”
田螺?
这位可能叫田螺的女同事立刻回头,“老钱,你看谁来了?”
后面站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猥琐男,戴上眼镜仔细端详,“哎呀妈呀,是高能啊!你终于回来啦,我们可都想死你啦!”
茫然地看着他俩,在脑海中竭力搜索,但始终没有印象。周围许多人抬起头来,有人过来看热闹,jiāo头接耳地对我指指点点,仿佛在看一只大熊猫——“妈呀,是高能啊,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吗?”
“不对!听说他被撞得下半身都没了,现在怎么又回来上班了?肯定装的假腿吧,现代科学可太发达了!”
“让我看看,乖乖!活见鬼了!救命啊!”
当我尴尬地看着那些陌生面孔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高高的个子,脸上瘦得几乎没ròu。老钱和田露毕恭毕敬地给他让路。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犀利地直视着我,“高能,销售七部欢迎你回来。”
“你是——侯总?”
只记得电视上声嘶力竭地喊“手表中的劳斯莱斯”的侯总,却丝毫不记得这位曾与我共事两年多的顶头上司。
“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看来身体都恢复了啊,祝贺你!”
侯总拉着我来到一个小隔间,上面挂着销售七部的牌子,看来周围这一圈都属于我们部门,而这位侯总应该就是销售七部的部门经理了。
“高能,在你住院的一年里头,我们这里没有多大变化——也包括销售业绩。”他指着一块落满灰尘的工作台说,“就连你的办公桌和电脑,也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这里就是我上班的地方,我兴奋地擦了擦台子,坐在电脑椅上转了一圈,摸了摸我的电脑显示屏,好像小学生第一次拿到铅笔盒,“谢谢,侯总,我会好好工作的。”
“我们天空集团是世界500qiáng——不,是前50qiáng的大型跨国公司,我们对于员工是非常负责任的,虽然你已经有一年没有上班,但这不是你自己的错,我们仍欢迎你回来上班。你要记住公司为你做了什么,而你又应该为公司做什么。”
侯总像在电视购物上夸奖手表一样夸奖自己的公司。
“我明白的,侯总,我不会辜负公司对我的期望的。”
“好了,毕竟一年没上班了,你这几天先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有什么不清楚的问老钱,我的办公室就在前边。”他指了指一个单独的小隔间,像大牢房里的小牢房,“记得进来之前要敲门。”
虽然小得像螺蛳壳,但这里是我的天地。电脑屏幕前有一个小鱼缸,居然养着两只小乌guī。两个小家伙着实让我意外,它们有顽qiáng的生命力,似乎认得我,不停地往上爬,伸出小脑袋向我打招呼。
“这是你以前养的小宠物。”隔壁的老钱走过说,“你没来上班的一年时间里,是我每天给它们换水喂食,否则早就死翘翘了。”
“啊,谢谢你啊,钱老师。”
“不要客气嘛,高能,我们可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我丝毫记不起这个中年猥琐男。
“你不在的时候,我可天天都在惦记着你。我就知道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现在都好好地回来上班了吗?真是有福气的人啊,从你三年前第一次进公司我就看出来了,吉人自有天相!”
老钱就是个话痨,或许以前也滔滔不绝地和我说话。他介绍了销售七部的每个同事,加上侯总和我,总共七个人,四男三女——最漂亮的是田露,整个公司举目望去,就属她还能养养眼。
忐忑不安地坐在电脑前,全是完全看不懂的东西,什么客户联系表、销售记录单、项目财务表……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不时有人来和我打招呼,每张面孔都那么陌生,只能报以机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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