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夏杨就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去客厅,拿起岑眠的手机,上面果不其然是“大腿”二字。
看着笑着用伤手端汤给妈妈,回头小心地歇了一下,才继续端下一碗的岑眠,夏杨眼里划过一瞬的犹豫,然而犹豫很快被刚才妈妈身体病重的画面一冲而散,小手果决地按着那个绿色小电话键,一划:“喂,你好,这里是眠哥哥的手机。”
“……夏杨?岑眠呢?!”那边的贺少钰听到夏杨的声音,声音瞬间冷下来,手上拔了车钥匙,黑色机车随意地停在了路边,大步地往电梯走去,刚才拿着到手上那款新数位板的晴好心qíng消失无踪。
“他在我家啊,你找他有事?”夏杨转过身,背对着岑眠,咬咬牙压低声音说,声音却是那天和贺少钰对峙时的语调。
“我说过让你离他远点吧。”明明毫无起伏的语调,却带着冷冰冰的杀气,贺少钰脸色yīn沉得可怕,却没有什么表qíng,心里燃起的怒火唯一的体现,是那根用力按着电梯上升键的长指。
“可他就在我家呢,还做了好菜哦,随时恭候哦,贺叔叔。”夏杨小手捏着掌心,嘴里却语调依旧欠扁,一字一顿地说,说完不等贺少钰再说什么,秒挂了他电话。
“杨杨,是谁啊?”岑眠坐在桌边,细心地挑着每个菜好吃的部分留给大腿,问走回来的夏杨。
“没有,骚扰电话而已。”夏杨嘴角笑着,眼睛却有些愧疚地垂下。
岑眠没有注意,笑着摸摸他脑袋,进厨房正洗着手,听到门铃声,回头和站起来的夏杨说:“我去开吧。”
一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俨然是贺少钰,身上略显凌乱的西服还没来得及换,岑眠一见到人就无害地笑起来,声音是少有的轻快:“我做了菜,好多都是你喜欢的,快进来吃吧。”
贺少钰俯视着他,脸上无甚表qíng,却沉得可怕,刚才夏杨的刻意他并不是听不出来,可是眼前的傻龙在他三番四次警告之下,不躲开这只风狸,还傻兮兮地往上凑,真的很让人火大。怎么在洛子琛身上摔过跤,蠢龙还是学不会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呢!
“……我,大腿,你别这样啊,夏杨还帮了我很多忙,不然我还做不出来。”岑眠笑容渐渐褪去,怯怯的语调回来了,他见过大腿很多表qíng,却没见过他这样面无表qíng地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贺少钰拦腰把岑眠拉过来,“碰――”地上了门,把岑眠抵在门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是冷冷的怒火。
啧,他都要气昏头了,居然还顾及着这头蠢龙的手,贺大少在心里唾弃自己。
“……我听懂了,可是,我答应了夏杨,要救……我以为你也会……”岑眠被过于靠近的身躯惹得浑身不对劲,眼睛委屈又有些害怕地看着贺少钰。
“哦,谁给你的勇气以为?我怎么会护你去救这种东西?”贺少钰猛地靠近他,长指气得想要捏起岑眠下巴,最后无处发泄,化成一拳砸在防盗门上。蠢货,人家都要你的命了,还傻乎乎地卖给别人,他怎么会因为这种家伙去贺家拿青蚨虫。啧。
背上靠着的防盗门被贺少钰砸得大幅度地震了一下,岑眠却依旧缩着脑袋躲过忽然靠得太近的俊脸,太近了,近得他不能呼吸了……
……最近过得太幸福,幸福得他都忘了自己是谁了。眼前的人让他依赖太久,久到他开始想当然地相信大腿会帮忙。明明一瞬间很多想法混杂在岑眠脑袋,最后却莫名只有这一条留下了。
“拿着,要是那东西图谋不轨,不要客气。”贺少钰看着岑眠悄悄红了的眼圈,还有脸上黯淡的表qíng,眉毛皱起来,松了扣住岑眠腰的手,从西装口袋拿出一支玻璃瓶,里面今早让贺清越赶出来的gān菖蒲。
刚被放松,离开了大腿气息的包围圈,岑眠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就被那支玻璃瓶糊一脸。
手里拿着那支菖蒲花gān,博学如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让风狸一瞬毙命的必备凶器,只是,岑眠咬着唇,脑袋垂下来,不敢抬头面对大腿的表qíng,自然也看不到大腿松了的脸色,不知怎么地,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他有名字,他叫夏杨,还有,我不会杀他,我相信他。”
……他想相信夏杨,正如他不想相信大腿会准备好这样的东西。即便对方真的是骗他,谎言里有没有包含着真心是不同的。何况,面对夏杨,他有一份特殊的同理心,一份让他不可能袖手旁观的同理心。冥冥之中,岑眠心里只留下这份固执,连恐惧都被压下。
本来准备放晴的贺少钰看着岑眠垂着脑袋死xing不改的倔样,皱起的眉毛放松,脸上彻底没了表qíng,眼里的冷意蔓延至底,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便你吧。”
岑眠怔怔地看着大腿消失在电梯门后的背影,嘴巴忽然扁起来,通红的眼圈里挂着的那颗泪珠像是被戳破一样,一道泪痕在脸上滑下。
“眠哥哥,明天,明天还能治我妈妈吗?”夏杨小心地在门fèng问他,看到岑眠空dòng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声地又说:“你不会像那些灵医一样的对吧。”
岑眠这才回过神,看到夏杨恐惧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菖蒲,鬼使神差地一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魂不守舍地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哑哑的:“当然能。”
“眠哥哥,你和贺叔叔没事吧?贺叔叔好凶,你还说他温柔呢,吓坏我了。”夏杨一脸担忧地看着岑眠,小手像是为自己做的事愧疚般捏紧。
“没,怎么会有事。”岑眠惨笑一下,嘴里说着“不好意思”,自己都不知道眼泪无声地滚下了脸颊。
夏杨看着他,小手越捏越紧,眼睛内疚地垂了下来,再没勇气看。
* * *
推掉了夏妈妈的盛qíng挽留和关心,岑眠提前离席,低着头掏着钥匙打开家门,桌上的东西却让他一愣――
他膜拜已久却从不敢想的那款Wacom新帝数位板随意放在桌上,旁边还有和刚才装菖蒲gān花一样的玻璃瓶子。
岑眠拿起来,里面俨然是一只青蚨虫的子虫。
青蚨虫母子连心,母子二虫分别装于二罐,彼此各携一罐,就算人世海海,远隔天涯,也不会弄丢对方。
……所以,大腿刚才是准备给他这些吗。岑眠扁着嘴,身子无力地倚着沙发脚,坐在冰冷的地上,所有人都反对他的时候,只有大腿一个人的了解,就足够他向前。可是明明是大腿给了他勇气改变,为什么又离开了呢。
……想要我变qiáng的人不是你吗,为什么就这样走掉了呢。
……为什么会闹到这个地步呢,岑眠脑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下一秒这个想法又像被屏蔽了一样被抛诸脑后。
天色渐渐暗下来,怕黑的岑眠却像是没感觉一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喵――”高傲的铃铛看着岑眠失魂落魄的样子,头一次远远站在贺少钰和岑眠的房间门口,喵喵地叫着,仿佛饿了一样。
呆愣的岑眠终是被那一声一声的喵叫叫得心软,到厨房捣鼓了一碗jīròu味的猫粮,走到门前蹲下来,看着铃铛舔了一下自己掌心,埋头吃着猫粮。
一人一猫蹲在贺少钰房门,一个假装吃得欢,一个qiáng装没事,直到后者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狠狠揉揉眼睛,想要揉走那袭来的泪意,走进了贺少钰的房间,划了火柴,一盏一盏地点亮那些橘子灯。
chuáng上的被子还是早上他叠的模样,一切都是他收拾好、未被拆封的样子,房子gān净得像是大腿从来没在这个房间存在过。
岑眠坐在那张平时他只有勇气远远看着的chuáng,唯一熟悉的气息笼罩着他,如果没有遇到大腿,他本来可以忍受的,这样的孤独。
铃铛蓝眼睛映着岑眠那手捂住眼睛,背对自己止不住颤抖的肩膀,她舔舔爪子,拽过岑眠随手放在chuáng头柜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
①青蚨虫,母子连心。只要把子虫取来,母虫不多时也会飞来。用母虫的血涂上八十一文钱币,再用子虫的血涂八十一文钱币,每次买东西,无论是用母虫血涂过的钱,还是用子虫血涂过的钱,钱币用完都会飞回来。
传说,青蚨虫也可以用来寻人,母子虫分别装在罐子里,彼此各携一罐,就算人世海海,远隔天涯,也不会弄丢对方。
二十四 初现端倪
朗朗晴天之下,只有山海社区一块天yīn如烛,城里大大小小的妖对此既有见怪不怪的,也有猜测是何方神圣要渡劫的,独独没有人猜测是灵主作法,毕竟这样的存在,千百年来都未曾有人亲眼目睹,更莫要说相信。
“贺叔叔真的不来吗?”夏杨看着chuáng上脸色苍白如纸,唯独嘴唇青紫的妈妈,垂着脑袋,不知道内疚诓了岑眠,还是后悔气走了贺少钰。
他太低估了虿鬼的能力了。天上行雷闪电尚是小事,就在刚刚,他亲眼目睹妈妈养的鱼凭空变成了一缸血水,连尸骨都没有剩下,如此蔓延下去,遭殃的恐怕不止妈妈和岑眠。
“不来了吧。”岑眠眼睛低垂着,拿着罐子的手微微发抖,看着罐子里的青蚨虫,最后还是把它收进了柜子里,没有用。
……毕竟,大腿本来就没有这样的义务,既然是大腿要走,他又凭什么要求大腿来帮他呢。
……虽然明知道不应该,但心里一想到大腿,就莫名地委屈难过。这份莫名的难受,就算留着给自己壮胆,好让他不要屈服于路上的艰难吧。
……明明这样的状况,他该恐惧的,如今却仿佛被麻醉了恐惧的器官,隐隐有些不期而遇的兴奋。像是有什么不由自己意识控制的yù`望,在体内无声地彻底觉醒了。
客厅被清出一片地儿,夏夫人被放在chuáng上,对面是盘腿坐下的岑眠,四周打着圈围着七七四十九根引魂烛,尚未点燃,室内已是一片腥气。
“咳咳――咳咳咳――”chuáng上的夏夫人剧烈地一阵咳嗽,咳出一滩污血,眼睛却是闭着的,脸色如同死人般惨白。那滩污血一触地,地板上的微生物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熔化成血水,血水变成新的介质,一直向外扩散传染。
“妈妈,妈妈,你还能说话吗,不要睡过去。”夏杨扑过去,用法器把血水都收纳起来,刚才的金鱼已经成了典型例子,这气息一旦扩散,所到之处,所有活物均瞬间化为血水,一点渣滓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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