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_安尼玛【完结】(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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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爸爸妈妈,和我的弟弟,全都死在火里。”

  老猫心里一抽,想到蓝田在十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就剩下自己一个,那种打击大概就是世界末日吧。他抓住蓝田的手:“那时你不在这里?”

  蓝田摇摇头,“我在。现在记忆很模糊了,但我肯定是在屯里,而且我见到火了。”他看着老猫,“猫儿,我老是做梦,梦见家里着火了,我妈妈抱着我爸爸,只是哭,弟弟趴在窗口喊叫,而我呢,我就站在外面的什么地方看着,没有去救他们,也没有叫人帮忙。”

  老猫想了想:“你觉得不是梦?”

  “不是梦,细节太清楚了,我家屋檐下有个土风铃,梦里面,风铃裂开了,铃铛掉下来,当啷一串响,然后屋顶就被火烧塌了。还有很多类似的细节,我妈妈的头发披了下来,弟弟的衬衫有两个口袋……我都记得,但就是想不起来,那时候我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去给他们打开门。”

  “或许你当时也被关着,去不了?”

  蓝田一愣,道:“这我倒是没想过。”他吐了一口气,道:“猫儿,我有告诉过你吧,我胆子很小,小时候出门,都不敢离开我妈妈半米之外。屯里的男孩子爬墙爬树,我是站在树下都不敢的,怕树上有蛇。我妈妈看不了我那样,常常想法子训练我,希望我的胆子能大点。

  她会把我关在黑屋子里,有时又戴老虎面具吓我,或者晚上让我跟她一起进大树林,让我自己待在里面好久好久――别笑,我那时候老被吓哭。”

  老猫尽力忍住不笑,想起小蓝田被扔在黑乎乎的森林里,心里又酸又软的,“你妈真狠啊。”

  “她对我很温柔的,等我吓哭了,又会抱着我安抚我。”

  老猫心想,原来蓝田平时肆意奴役他的抖S倾向,是从他妈妈那里遗传的。

  蓝田又道:“所以我想,家里着火了,我就在旁边看着,是因为胆子太小,还是以为妈妈跟我闹着玩儿呢?”

  老猫:“你那时候有十岁了,应该能分辨出来。”

  “是啊。”蓝田眼神抑郁,“说不好,那把火就是我放的呢。不都说我胆小吗,我就做一件没人敢做的事qíng,吓唬他们一下。”

  “啊?”老猫被蓝田的想法吓了一跳,“你不可能这样做。”

  是不是真的不可能,老猫其实也不确定。要是自己常常被关小黑屋,那么……老猫陷进了黑色的记忆漩涡里,又惧又恨的感觉汹涌而来――为什么不可能,如果这是唯一的活下去的办法?

  老猫赶紧挥走脑子里的思绪,看向蓝田。蓝田却没什么表qíng,大概这事qíng他已经来回想过很多次。

  老猫搂着他的肩膀,笑道:“你现在胆子倒是不小了,天天打坏人,威风得很,你妈妈在天上看见了也会很高兴吧。”

  蓝田苦笑:“天生胆子小的人,怎么训练都没用。我现在好多事qíng也害怕,心里害怕,脸上还不能露出来,得鼓励自己好多次才敢去做。我妈妈说,这人的身体里,一边是水,一边是火,要是不给自己添柴加炭,水就会把那点火浇灭了。我做警察,也是为了bī自己一下,越是害怕,就越要去试试看啊。”

  老猫叹道:“要我说,你一半是抖S,一半是抖M。这么nüè待自己gān嘛?”他xing格比较糙,蓝田的纠结他从前竟然浑然不觉,在他的心目中,蓝田一直是胸有成竹的,在警署里口碑也很好,甚至有传说在祖晨光和蓝田之间,署长其实更欣赏蓝田,一度想把他培养为接班人。但后来蓝田无心事业,反而是凌霄云上位了,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老猫就没听说过。他也懒得八卦,在他看来,蓝田要是不做警察也蛮好的。

  蓝田笑了起来,“还真是。猫儿,你知道不,我一直很崇拜你呢,你打心底什么都不怕,谁也不服。”

  老猫被蓝田这么一赞,竟然有点脸红,心道:“我是不怕,但不是还得给你做饭洗衣扫地吗?可见人的胆子大小,跟他的幸福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走到了阶梯的中间,仰头是不见底的黑暗,低头却是一片光明。不过底下的人都浑浑噩噩的,醉的醉,累的累,就像扑火的飞蛾那么盲目。老猫突然道:“诶,那里有个小男孩。”

  “哪儿?”蓝田转头寻找。

  老猫指了指顶上的台阶,“在最后一个路灯旁边。咦,怎么不见了?”

  蓝田:“是谁家的孩子出来玩儿吧,今晚难得不用早睡。”

  老猫不做声了。他看见了小男孩蹲在台阶边,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男孩gāngān净净的,黑黑的头发,秀气的脸孔,大约九岁十岁的样子。老猫莫名就想到蓝田,这个胆小的、失去家人的孩子,当年就是这样徘徊在台阶上,无处可去的吧?

  过了25年,他还蹲在路旁,找不到妈妈,看不见自己的家,并且害怕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寻人

  两人下到空地来时,只见人已经散了一半。他们的坐席上,只有童林和另一个屯民在说话。瞎老头钟明安静地坐在一旁,连手也不搓了,估计真是睡着了。

  老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着火的两间房子,是对着的?那不是火势蔓延到另一间?”

  蓝田:“不是,是分别着了火。所以十之□□是人为的。”

  “当时没有立案调查吗?”

  蓝田看着空地上喝酒玩牌的屯民,过了一会儿才道:“有吧,我记得有警察问过我话。当时很多事qíng我都想不起来,后来他们把我送到了远房亲戚家,这里的进展就更加没人告诉我。

  等我初中毕业,回来这里看看的时候,才慢慢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蓝家死了三人,另一间着火的房子是乔家,乔家的人没事,可是没多久就搬走了。另外,还有一个死人,就是钟大爷的儿子,据说他去乔家救火,没救成,死在里头了。之后,第三间房子拆掉了――就是'上面的人'原本的住所,他搬到了顶上,从此很少下来。还有华姨,就是华惜易的妈妈,自那以后,她就不太跟人说话,据说现在已经半疯了,每日每夜地fèng衣服,fèng完了就拆掉,然后又fèng回去。”

  “没受这场火影响的,就只有白板人家、哈娘和齐大爷?”老猫问道。

  “白板人是谁?”

  老猫指了指在不远处手舞足蹈的童林。蓝田乐了:“你别看他笑眯眯的,他小气得很,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老猫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刚才不跟他喝酒,已经惹着他了。”

  蓝田道:“其实童家是最大的受益者,上面的人本来是这里的头领,他搬去山顶后,几乎不理俗务了,童林他爹接任了屯长,然后现在权力落在他手上。其他的两家,哈娘和齐叔叔,是不是真的不受影响,表面可看不出来。那场火之后,米屯八个人家基本就分崩离析,气氛也完全不同了。”

  “蓝田,那你为什么还回来?这里也没你的亲人了吧。”

  蓝田轻声回道:“这里的叔叔阿姨,对我都很好。像齐叔叔,虽然不太跟我说话,但我在亲戚家寄居的时候,他每个月都会给我一笔零花钱,我的第一辆自行车,也是他给我买的。这个根儿,没法断。”

  “另外,”蓝田的语调突然变冷,“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没了爸爸妈妈,我弟弟才五岁呢,为什么就这样烧死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样子。猫儿,我有预感,真相离我不远了――很快我就会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老猫心一凛,心想蓝田的预感没有错,对于危险和恶意,老猫是有敏锐触觉的,常年跟凶杀和尸体打jiāo道的蓝田应该也一样。打从一进入米屯,老猫就有不太协调的感觉――这里热闹、安详,人们都亲亲热热的,但他就是能从里面感觉到一种步步为营的分寸感,似乎人们都有默契地守着一条不能逾越的线,所以这里才会有一种像画作一样静心构造过的气氛。他不知道这条线是什么,却能感觉到,这脆弱的平衡似乎快要打破了。

  那个被大家忽略的缺席者、藏在黑暗里俯视着他们的上面的人、被偷偷点着的火苗、搅碎的猪头,各种微不足道的生活场景带着它们的意义,搅乱了米屯的平静。

  25年一轮回,今年又要死人啦!――难不成老瞎子的话真的要成真?

  蓝田好不容易摆脱了童林的纠缠,跟老猫一起离开酒席。他找不到哈娘和齐闻谷,只好跟熟悉的乡亲jiāo代一声,代为告别。

  走出了树林,他们却见到了遍寻不获的齐闻谷。他高大的身躯倚坐在台阶的矮墙边,望着走过来的蓝田,微微点头。

  蓝田知道他有话说,跟老猫一起走了过去。

  齐闻谷吞了口唾沫,却没说话。蓝田只好先开口道:“叔叔找我有事?是因为乔家人吗?”

  齐闻谷瞪着眼睛,那表qíng像是生气,又像是怜悯,最后他摸了摸头,下定决心道:“你是警察,人失踪了,你管不管?”

  蓝田早就习惯他这种口气,耐心道:“要是跟米屯有关,我管。”

  齐闻谷松了一口气:“好,不忘本。你都知道了,乔……乔木生,”他吸了一口气,似乎很难继续说下去,“大火之后,就搬走了。这二十几年来,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你帮我找他出来。”

  蓝田:“是他每年给您送的月饼?”

  “嗯,这芋泥馅的月饼,是他老婆家的特色点心,味道跟别处的不一样。我第一次吃,就认出来了。”

  “您第一次收到月饼就知道了,为什么这二十几年都不去找他?”

  齐闻谷似乎有些恼怒:“找他gān嘛,他过得好好的。既然搬走了,肯定不想再见到屯里的人,我不想打扰他。”

  蓝田道:“今年没收到月饼,你怕他出事了。”

  齐闻谷直起身来,焦躁地握了握拳:“或者是搬远了,或者病了。总之,”他看着蓝田的眼睛,竟然带点恳求的语调道:“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蓝田点点头:“明白了,我会查出来的。”

  齐闻谷也点点头,轻声道:“只要知道他没事就好。你要是见到他,别说我在找他。”

  “哦,”蓝田心里暗暗好笑,第一次看到齐闻谷这么别扭的模样。

  齐闻谷拍了拍蓝田的肩膀,道:“蓝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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