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家的小院和前头的面馆是分开的,他们夫妻两个也不住,栅栏一围上里边儿倒是很像个世外桃源。秦致只抬眼打量了一眼,小院周围被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包裹着,淡淡的金华流过,眼看对方这次是下了大手笔。
“我倒是好奇你们花这么大力气布结界gān什么。”
“有备无患罢了。”
回应秦致的却不是张家三兄妹中的任何一个。这声音颇带着点苍劲浑厚的意味,从屋内步出的老者一身灰蓝色的对襟短褂,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布鞋,眉眼之间倒是一派温厚态度。
“哦?怎么说?”
“总有些事qíng的发生是我们始料不及的。”老者笑道,“在下张衡之,贸然请秦少爷来,还请见谅。”
张琏和张璟不知道什时候已经退到了张衡之身后,张琏低声叫了一声父亲,张衡之点头应了,张璟却没有说话。张珂喊了一声师伯后,也垂手退到了更侧边的位置。
秦致总算想起来曾经在什么时候听说过张衡之其人了——张衡之的毛笔字据说很不错,舒良平跟他略提过两句,当时可没说他是齐云山张家的人。
“那总比我不请自来的好,张先生,有话直说吧。”
“外面风大,秦少爷还请进来说话。”张衡之伸手做出邀请的动作,脸上一点儿对于秦致冷淡态度的不悦都没有显现出来。反倒是张珂,喜怒都毫不遮掩的摆在脸上,像是要是方便的话立时就捞起一块板砖朝自己脸上拍过来了。
秦致倒是分明自己现在骑虎难下的架势,索xing倒一切顺其自然了。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卷起一阵凌厉的鞭风,照着秦致脑后就直抽了下来。
秦致脚步一错,堪堪避过,那长鞭却像是有生命似的在半空中生生转了一圈,又朝着秦致胸口抽来。持鞭的年轻人也从邻屋一跃而出,看年纪也就二十岁出头,一身黑色的练功服衬在身上,让他像是一只敏捷的黑豹。
“姓秦的!”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大喝出这三个字,鞭花一抖,立刻就如灵蛇般朝着秦致脖子卷来,势头颇猛,像是立时就要把秦致勒毙于鞭下。秦致刚错身避开身后的一击,眼下再避着实有点困难,也只能探手出去,徒手迎了那年轻人来势汹汹的一击。
长鞭在秦致腕上抽出一道深深血痕,鞭梢却被秦致牢牢捉在手里,任凭那年轻人再怎么施力也拽不回半分。年轻人气急败坏,正yù弃了鞭子徒手攻来,却被正从邻屋赶出的中年男人厉声喝止。
“树玟!住手!”
这声音底气很足,十分响亮。
那被唤作树玟的年轻人闻声明显犹豫了一瞬,也就是在这一瞬之间,中年男人身后窜出一道灰影,劈手夺了那年轻人手里的鞭柄,一双gān瘦的手死死地卡住那年轻人的动作,让他动弹不得。
年轻人显然气急败坏,先是怒喝了一声“放手”,奈何那道灰影仿若未闻,他就只能把头转向中年男人,喊道:“大表哥!”
“楚江,把树玟给我带回去!”
“大表哥!”
那青年犹在挣扎,奈何那道灰影的动作却快得很,一手反剪了他的双手锢在背后,另一只手捂了青年的嘴,直接拖回房里去了。
秦致松开手中的鞭梢,鞭子落地,溅起一地尘土,显然分量不轻。
手腕被连皮带ròu的抽下去一大块,淋淋漓漓的正淌着血,在土地上聚成小小的一汪。
秦致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捂了伤处,平视着中年男人的目光里却多了丝寒意。男人拱手一礼,道:“方才树玟无礼,还望秦少爷不要怪罪!”
“罗家我又哪里怪罪得起了!”秦致冷声一嘲,片刻后又忽然道,“罗颂辉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难怪。”
中年男人不知道秦致所说的“难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眼看秦致不再说话,也只好自报家门道:“在下罗树源,罗家长孙。”
罗树源的身份秦致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了,所以名字他也就懒得问了。罗晋康的孙子辈从树字辈,刚才罗树源吼的那一声树玟就让秦致猜出他是罗家的人了。罗树玟叫的那一声大表哥再加上罗树源使唤的那个叫楚江的是罗家现任当家罗颂辉的内仆,秦致也不难看出罗树源该和罗颂辉有些关系。
既然都认定了对方是罗家,罗晋康四子三女,眼看着罗树玟的年纪比他这些堂兄弟矮了一截,秦致也能猜到他应该就是罗颂芝的儿子,胡家辛是入赘进罗家的,因此儿子跟了母家的姓氏随了母家的辈分也没什么不对。
眼看着一向不对付的罗家和张家都凑到一处了,秦致觉得自己真是掺和进了一台好戏。
罗树源和张衡之点头打过招呼,秦致兀自扯了外套里衬匆匆裹了伤口,眼看着对方以一种围拢的架势把自己拥进了屋内。
罗树玟方才被那个叫楚江的灰衣人绑了进来,眼下楚江虽然没在锢着他,看着却也老实了不少。屋内一张椅上还坐着另外一人,看见一众人回来便也起身,看衣服式样应当是张家的人。年纪约么比张衡之年轻个三五岁,白面微须,个子也矮些,神qíng也显得刻薄,张珂小跑了几步先站在那人身侧,低声叫了句爸。
他走动起来的时候,秦致才发现他是个跛子。
他神qíng冷淡,目光很是不屑的瞟过秦致腕上伤口,哼然道:“传闻果然做不得数,见了面才知道,也不过如此罢了。”
“传言未必可以尽信。”秦致倒不在意他的刻薄,“诸位有什么事qíng,一并说了吧。”
“还有什么可说的!姓秦的!你杀了我爸!我今天就是要杀了你给他偿命!”罗树玟显然忍耐了很久,眼睛红红的,眼看又想要冲过来,却因为被楚江按着肩膀,动弹不得,只能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秦致已经猜到罗树玟是胡家辛的儿子,此话一出,虽然不觉得胡家辛死了是个很意外的消息,但多少还是皱了皱眉头。
罗树源又对楚江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看好罗树玟不要让他再莽撞行事。而后,他的神qíng变得严肃起来,互相之间也再不图虚礼诸如坐下喝杯茶什么的,单刀直入道:“胡家辛死了。”
“然后呢?”
“他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你。”
“那你们想证明什么,我杀了他?”
“你既然有胆子做了,就别他妈的不敢认!”罗树玟在一边儿扯了嗓子大吼,却被楚江一把捂住了嘴,只能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罗颂芝和胡家辛的婚姻本来就非她所愿,因而她也一直不算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儿子,罗树玟自小跟爸爸相处的时间比较多,感qíng上也更亲近些,此刻也难免气急败坏。
“关键是,我们在胡家辛身上找到了这个。”
罗树源从怀中掏出一物,是用绣了符咒的huáng绢包了,随着这个布包被慢慢的打开,展露出的是一块雕刻成展翅yù飞的鹤形的白色玉璧,那只白鹤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立时就要撞破玉璧展翅飞上天去。玉璧下方由红线坠着一个小小的荷包,上头用金线粗糙的绣了一个“秦”字,下边则垂着璎珞穗子,像是旧时文人墨客悬在腰间的物件。
秦致不由得失声道:“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当年在云锦山上,他可是亲手把这东西埋进了衡青的衣冠冢里!
“那秦少爷就是承认这东西是你的了?”罗树源淡淡道,“胡家辛死的时候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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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紧地攥着这个东西——这其中有什么缘由,还请秦少爷解释清楚罢。”
“把它给我。”
“什……”
“把它给我!”秦致沉声重复道,手却在微微发抖,qiáng压下心口传来的钝痛,上前就要去夺下罗树源手里的玉璧。
“姓秦的!你不要太不知好歹!”张随风——那跛脚老者bào起喝道,他虽是个跛子,脚下的动作却也绝对不慢,眨眼间就已经用一双铁掌将秦致的手腕牢牢卡住,秦致腕上有伤,直弄得张随风的双手也沾满腥滑的血迹。
那双铁掌的掌心炽烈如火,直像是烧红了的炭贴在腕上,张随风低喝一声,硬是将源源不断的热流直灌进秦致体内,直接与秦致身上的yīn寒之力两相抗衡。
冷热jiāo替之间,秦致已经接连呕出数口鲜血,身上的yīn寒之气更重,直教人觉得像是杵在寒冬腊月的天里,全然不似正身处有暖风供应的房间。
“把东西jiāo出来!”张随风冷然道,“邪门歪道,其心可诛!”
原本在院里空气也是寒凉,众人也就没太注意秦致体温的异常,眼下屋内yīn风阵阵的境况足够要在场的所有人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普通修道者讲求yīn阳调和,断不会在身上聚拢如此规模的yīn气,因此也就在潜意识中都认同了张随风邪门歪道的说法。张珂脸上的不屑表现的更明显些,轻啐了一口道:“活该!”
秦致单膝跪地,qiáng忍着翻江倒海般袭来的剧痛勉qiáng定住神智,目光里不自觉的dàng上一点yīn寒之色,听了张随风的话却又在嘴角边勾起一点微嘲的笑意:“你倒是说说,你想从我手里拿走什么?!”
“《魂梦录》!”
当日胡家辛来邀秦致所办之事正是要寻那一本《魂梦录》,开出的条件则是允诺在事成之后给秦致那枚半月玉佩。秦致对那本书并无太多兴趣,反倒觉得那枚半月玉佩玉xing温和,与自己的伤处也该有些好处因此答应了下来。没想到回去之后正赶上秦瑶出事儿,那枚玉佩也yīn差阳错的留在了秦瑶那儿。
“你以为我会留着那破玩意儿?”秦致冷笑,“我要是想要,在宛城地宫里随便带错一步路就能让胡家辛再也走不出来!又何必多此一举在外头杀了他还能让你们发现尸体给我自己找麻烦?还是说你们仅凭他手里有个我的东西,就一口咬定是我杀了他!?”
“当然不止!”张随风一把抓过罗树源手里裹着玉璧的那块huáng绢,秦致这才发现这并非一块绢帕而是一个做的极薄的口袋。张随风从口袋里倒出半捧纸灰,其中还有半张未曾燃尽的符纸先被他摘出,他单手托着纸灰,嘴里念念有词,不多时那捧纸灰上方形成了小小的风旋儿,忽地一下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