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低语_那多【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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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能想到,刘小兵会对张岩这么好,就连彼此的父母都想不到。

    刘小兵是武汉人,家境很不错。张岩没有对我说得很清楚,只说他家有好?套房子,这便足以说明许多问题了。张岩是上海人,家里谈不上有多困窘,却也是很清贫的普通百姓人家。两个人走到一起,双方家里都是反对的。刘家当然不希望儿媳是残疾人,张家则不相信刘小兵会真心待张岩一辈子,万一过几年两人离婚,失聪加离异,再找第二个男人就难了。

    所以他们只有和自己家里断了关系,独立打拼。想着再过些年,等时间向所有人证明了爱qíng之后,自然能被家里重新接受。

    “我是不是很傻?”张岩说:“我什么都不懂,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宝宝不见了以后,我才明白自己真的很没有用。”

    “你已经做得很?了。”我说。

    “你知道吗,我听不见你说什么,我是用眼睛看的。所以,我可没那么好糊弄。”

    我尴尬地咳嗽。

    她低下头,一页页地翻那些厚本子,速度忽快忽慢。从前的片段纷至沓来,光yīn都停在这些纸张上了。

    “我知道你有些事qíng要告诉我。”她说:“但我需要些勇气,更多更多的勇气,才能听你说。真的很谢谢你,一早就来了,却等了这么久时间。你们记者一定很忙的吧,有许多重要的事qíng要采访吧。”

    “哦,其实没什么。对我来说,现在你的事qíng最重要。”

    张岩笑了:“这看上去倒像是真的呢。我想,?准备好了。不管怎么样,不管宝宝去了什么地方,我都得找到他。他一定没出事,他一定还在什么地方等着我。我准备好了。”

    她把本子合上,手用力地压在封皮上,手背变得苍白起来。这股苍白从手一直蔓延到额头。

    “你说吧。”她抓起最厚的本子,抱在胸前,盯着我说。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雨还在稀疏地下着,成了罕见的太阳雨。太阳完全从云后出来的时候,光移到我眼睛上,刺得我闭起眼。对面的张岩化作个有光晕的黑色轮廓,就如昨夜的桥dòng。在我醒悟的一刻,那桥dòng的形象拉长扭曲,就像此时印在我眼廉的一团光影,不可捉摸?

    桥dòng下,地道里,没有人。

    这就是让我觉得不舒服的根本症结。

    因为不该没有人的。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间。

    或者说,在如此的深夜,这地道里反倒该有人在。

    那些在地道墙上画了许多涂鸦的流làng汉们呢?

    大多数的国家里,城市越是大,越是现代化,流làng汉就越多,中国也是如此。城市居民的收入高了,施拾给他们的钱就多,于是就能“养”起更多的流làng汉。

    这些流làng汉白天在各个繁华路段行乞或者编些奇怪故事要钱,晚上当然不会去旅馆,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这样的地道桥dòng,尽管是在浦东不那么繁华的地段,也该有流làng汉把它作为夜宅才对。错了,不是该而是肯定,看看涂鸦就能知道。

    可是现在没有一个流làng汉,地道里空空dàngdàng,这是怎么回事?这绝对不正常。

    我没头苍蝇一样在地道里来回兜圈子,雨湿了衣服,冷得发起抖来。

    也许是偶然,也许只是今天没有流làng汉,平时都会有,也许……但在这样一宗古怪的失踪案里,任何的偶然任何的也许都不能小觑。

    为什么这里没有流làng汉安家?谁能为我回答这个问题?

    我跑出地道,飞快从台阶上去,跨上自行车,顶着雨向前飞快地骑。

    我不确定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只是在周围的街上绕。我得找到另一个桥dòng,熟悉流làng汉世界的只有流làng汉自己。我得找到他们。

    大约七八分钟后,当我把车放倒在一处高架桥下闸道边的绿化带旁(必须得放倒,否则风也会把车chuī倒的),深一脚浅一脚踏过糙地往闸道桥dòng走时,头发已?湿得可以拧出水。

    桥dòng下照不进路灯光,黑影绰绰。我走得近了,看见里头果然有人。是呀,这样的地方,本来晚上肯定得有人的。

    两卷破席,一个大背包一条麻袋,两个人和衣而卧。

    风雨夜,所以我快走到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有动静。一个人站了起来,警觉地看着我,另一个许是已经睡的迷糊,原本弓着背背着我,现在转了个身,却没起来。

    我是有准备的,摸出烟来。这是先前路上在超市里买的,扎在塑料袋里,原本身上的烟早就湿作一团了。

    那站起来的汉子沉默地看着我,不开口。我进了桥dòng,停在离他们七八米远?地方,抛了两支烟过去,说:“有火没?”

    这汉子看着我额上的雨水直往下滴,模样比自己更不堪,又低头瞧烟,没去捡,开腔说:“你来借火?”

    河南口音,带着浓浓的疑惑与警惕。

    旁边悉悉嗦嗦响起来,汉子歪头一看,却见躺着的同伴已经捡起烟点着火抽上了。

    “借个火。”我扬扬手里的烟,笑笑,却不知黑暗里他是否能看清我的笑容。

    汉子想了想,蹲下来,捡起另一根烟放在鼻前嗅嗅,夹在耳后,把火机抛给我。

    “谢谢了。”我接了火机,点了烟,连着整包烟一起抛回去,并没再走近。

    “抽完我?走,顺便问个事。”

    汉子还是冷冷看着我,拿了我的烟,却没放松丁点警觉。这也在理,我模样虽然láng狈,但并不像是个流làng汉,正常的城里人,平时谁愿意多搭理流làng汉呢。而在这样的雨夜,一个陌路人突然间闯到这儿来,能不让人提防吗?

    “你知道……”我有点担心他们不清楚正式的地名,迟疑了一下:“在东南面,有一条专走自行车的地道,叫……”

    他们的神qíng姿态突地变了,等我说出自行车地道的名字,那个一直睡着的汉子一骨碌跳了起来.而原本站着的汉子“啊”地大声惊叫,竟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奔进雨里。

    我傻了眼,见那跳起来的汉子像是也要跑,急忙冲上去要拉住他。

    这是个下意识的不理智的动作,如果我有时间想一想,肯定不会这么gān,因为太容易引发肢体冲突了。但那时候怎么有空多想,一把就抓了过去,正揪住他后背的衣服。这汉子“嗬呀嗬呀”地怪叫,一副惊骇过度的模样,却根本想不到回身揍我,只顾着拼命向前跑,试图挣脱我。

    我这时根本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这两个人听见那条地道就惊恐到如此程度,抓着汉子的衣服,却被他拖着踉跄向前。

    “等等,别跑。”我喊着,另一只手又抓住汉子的手腕。他发了狂似地挣,眼角瞥见一条人影从雨里跑进来,可能就是先前冲出去的那人,我心里一凛,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抓着的汉子脚一软倒在地上。这种时候都是下意识地反应,于是我弯腰去拉他起来,耳边却起了股风。风刮过耳根的时候,头上已经挨了一击,还没感觉到痛,就晕了过去。

    我是被水泼醒的。

    头顶上火辣辣的痛,一直痛到里面,仿佛脑子也被打浑了。睁开眼睛,见到两张离我很近的脸,及一个飘着火苗地打火机。

    “醒了醒了。”

    “还好还好。”

    火机熄后,就几乎没了光线,还是在夜里,且听见雨声了,所以我没有晕太长时间。

    不太熟悉的语调,噢,是河南口音。嗯?就是先前那两个人,刚才是哪个打的我,左边这张脸,还是右边这张脸?分不清。

    我动了动,想爬起来,左边的脸连忙扶我。他自己是蹲着的,被我手一推,差点倒在地上。我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瞧见个塑料盆在地上,然后感觉到脸上像是沾了很多泥砂。他们泼我用的水,是雨水,还是积水?

    “真是对不住,记者老师,对不住啊记者老师。”两条汉子也跟着我站起来,一个劲地道歉。

    “你们……怎么知道……”

    “哎哎,我们翻了你的东西,看见名片了。”

    “是他翻的,他翻的,这人手贱得?。”另一个说。

    我用手摸摸衣服内袋,好像皮夹的位置有些不一样。

    “我们什么都没拿,不会做那种事qíng的。”

    “刚才……是你打的我?”我眼睛在两人身上晃了晃,看着“另一个”说。然后我四下里张望,瞧见了凶?——一根方形的长木杆子,像是哪里剩下的建材。

    “对不住啊,我们被吓惨罗,以为你就是那个鬼,又没看见影子。我本来已经跑掉了,想想不能扔下阿三不管,再回来救他。哦,呵呵呵……”他说着说着觉得不合适,gān笑起来。

    没影子?我瞧了眼自己脚下,模模糊糊是看不清影子。不过晚上在这样一个没星没月没路灯的地方,能瞧见影子才怪,他们倒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影子。

    “什么那个鬼?”我撇开这个愚蠢的影子不管,先前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名词。

    “哦,就是,那个地道。”他的语速明显缓了下来,旁边的阿三轻轻耸?肩膀。这是个不自觉地保护自己的小动作,从行为学上说,一个人害怕或者想逃避什么的时候,常常会耸起肩好让脑袋缩起来,像受惊的乌guī一样。

    我心里却生出些许欣慰,折腾了大半夜,骑了几十条街,淋了一身雨,最后还被敲了闷棍,总算开始有收获了。我对鬼什么的并没当真,但那意味着,曾有不同寻常的事qíng在那儿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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