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低语_那多【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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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那地方有鬼,没人愿意待在那儿,传得可神了。”

    “能说说吗,有多少人见过,什么样的,出了什么事?”我问。

    阿三又“嗬嗬”了一声。

    “没人见过。”

    “因为敢住在那儿的?,最后都会不见。”

    “被鬼抓去,迷走,吃掉,谁知道,反正他们都不见了。”

    头顶又一阵痛,像是有谁在撕开我的头皮。

    刘小兵不见了。

    原来刘小兵是和竹竿一起不见的。

    原来和刘小兵、竹竿一起不见的,还有许多流làng汉。

    许多是多少,几个,十几个,几十个,甚至更多?没人能统计清楚,这些无家可归者,从来都是生活在视线之外的。

    张岩看着我。

    雨停了,太阳照在小几上,几上的茶已凉了。

    “宝宝没事的。”她说。

    “就算真的有鬼,宝宝也会没事的。我会从鬼那里把他抢回来。”她说。

四、守密者

    “这是个大案,王队,这是个大案啊。”

    “那多,那记者,那些乞丐,那些流làng汉们,流动xing非常大,是吧,哈,否则怎么叫流làng汉呢?今天他们住在这里,明天就可能住到那里,或者扒了货车离开上海都说不定。没有尸体,没有目击,也就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他们失踪了出事了。你看,其实连报案人都没有,你这严格说来也不能算是报案人,因为根本还没有案,没证据说明有案子,告诉你的那两个流làng汉也没证据,都是揣测之词。”

    这是在市刑侦队的一间办公室里,王队很客气地敬了根烟给我,但对我说的事qíng,却明显并不上心,而且不吝让我看出来。

    倒退回去七八年,我刚当记者,还是个初出茅庐愣头青的时候,碰到这样的事qíng,可能就会兴冲冲地向报社申请个深入报道计划,混到流làng者中呆上一个月,好好盘盘这事的底,顺便捎上一篇至少两个版的上海流làng人群生存报告。不过现在嘛……说自己年纪大了实在有点可笑,但确实没有那时的劲头了。大多数时候,我惯于借用各种助力来达到目的,而不再亲力亲为。

    说得好听些,人是学会借助工具才得以为人的,年轻时什么关系都没有,只能自己赤膊上阵,现在就不同了。其实我也知道,是自己懒了,在红尘里打滚久了,消磨了锐气。很多毛病,知道不代表能改掉,就如我的废话随年纪越来越多一样,关于调查失踪案,我压根就没想过扮流làng汉打入内部,而是找了个几年前打过jiāo道的警官,现?他已经升到了市刑侦队支队长的位子上。

    “我看,你要么还是去当地的派出所,他们熟悉地头,可能知道些什么呢。”

    我苦笑:“不瞒你说,来你这儿之前,我们跑公检法的记者就帮我联系了他们的副所。人家说,如果我报的案属实,一样还得归刑侦队办,他们没办法听我白唬两句就展开调查。”

    “你听听,你听听,还是证据问题呀。我说,如果是你自己什么亲戚朋友出了事,就算没有证据,我也帮你这个忙了。现在,怎么说你呢,真有社会责任感呀。”

    “嘿!你这话说的。”

    “那我和你掰开来说明白,你关心流làng汉群当然是有责任感的好事qíng,但我们每天有多少刑事案子要办,你是知道的。那些都是实实在在有人伤亡有人报案的,而且社会危害xing都比……好吧,我先假定真有流làng汉失踪了,都比流làng汉失踪危害大吧。于公于私,你自己说说,我该怎么选?”

    我哑口无言,猛吸烟。

    王队不依不饶接着说:“流làng汉群体,我们关注的不多,尤其是收容站制度取消之后,了解得更少。你现在这个案子,只有些传言,一点真实信息都没有,让我们无从下手。也就是说,真下手查得耗费大量的警力,从头开始摸开始排查。我们的警力资源一直很紧张,这么大的警力用在上面,从社会的安定效益上讲,肯定远远不如放在其它地方。到时候查出案子也没功劳,查不出来,哈,谁拍板查的谁倒霉。”

    他拍拍我的肩膀:“还是那句话,要是你的私事,我一定帮。这件事qíng,不值当的。”却不知道这不值当指的是我,还是他自己。

    “我跑到派出所,被弹到刑侦队,跑到刑侦队,又被弹回派出所,总之就没有人愿意花力气查。见鬼,这可是群体失踪案件!”

    “不好意思纠正你一下,群体失踪事件指的是一群人同时失踪,你这个该说的是连续失踪事件。”梁应物拿起杯子,轻轻晃了晃,喝了一口。好像杯中是红酒似的,实却是热巧克力。

    我和梁应物有阵子不见了,约在铜仁路上的某酒吧。他面带倦色,皮肤比我印象里黑了三分,也更粗糙了些,仿佛在沙漠里呆了几个月似的。我确实有几个月没联系上他,却并不打算寻根究底。早些年我会问的,现在我的好奇心被时间打磨掉许多,或者说,我学会了在某些时候克制自己的好奇。

    我们坐在酒吧里最安静的角落,但依然需要提高音量说话。

    为什么不换个安静的地方,我问。

    他却感叹起来,指指外面的男女,说,你看他们,最小的会比我们小十岁吧。这几天我想闻闻人味道,这儿对我正好。然后他招?侍者,点了杯热巧克力,奇怪的是这酒吧里真的有。

    “补充能量?”我笑着问。

    “好喝。”他正经回答。

    所以我也要了一杯。侍者走开的时候,一定在心里说,两个怪人。

    我和他扯了几句闲话,说起我对太岁的忧虑,又提到了公主和宝宝的故事。

    “好吧,是连续失踪事件,这还不够严重吗,竟然没有人关注,谁想得通,你能想通吗?”

    我瞪着梁应物,他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我忽地歇气。

    “好吧,其实我也想得通。”我说:“没人关心流làng汉,路上见了都避之不及,我也好不了多少。流làng汉失了踪,除了流làng汉没人关心,甚至流làng汉们也不关心。对于文明的市民们来说,城市里的流làng汉总是越少越好,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少的。警方也没错,他们有大把的案子要查,那些案子就像是社会的毒瘤,而流làng汉们,他们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多一个少一个没人知道,用脚丫子想都知道他们该把jīng力放在什么地方。这些都他妈的是道理,但我怎么就那么不舒服!”

    “因为道理是道理,人qíng是人qíng,向来就是两回事。但这个世界没了人qíng还是可以运转,没了道理就不行。”梁应物说。

    “没了人qíng也转不动!”我说。

    “也许。”梁应物不和我争,这让他怎么瞧都那么的讨人厌。

    “但是,失踪的可不仅仅是流làng汉,还有竹竿和刘小兵呢!”

    “竹竿是个社会闲散人员,刘小兵是个黑车司机,在这个社会里他们的地位比流làng汉更重要,但重要得有限。如果刘小兵恢复他的另一个身份,那就不同了。他的父母,他的家庭是这个社会的核心成员,是值得警力投入的地方。”

    “暂时还恢复不了。”我有些丧气地说:“张岩不想惊动到他的父母,那样的话,刘小兵就算找回来了,恐怕也得和她分开。”

    “那么是把人找回来更重要,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是人命更重要,还是感qíng更重要?”

    “见鬼!你给我做什么选择题?”我再次瞪他。

    “如果张岩意识到她必须做选择,她一定最后会通知刘家的。但现在不是还没到那步吗,我这还在帮她想着办法呢。”我说。

    “那除了从这个警局跑到另一个警局,你还想了什么办法?”

    “?找了几个那里附近的流làng汉,做了点调查。不管相不相信,大半都从其它流làng汉处听说过那个地道,流làng汉有他们自己的世界。”

    这样的传言,当然不可能jīng确,甚至连失踪事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有人说三年前,有人说五年前,还有人说十五年前。实际上,这座地道才造了十三年。

    关于失踪的细节,有人说必是雷电jiāo集大雨倾盆的夜晚——这就是把我揍晕那两兄弟听说的;有人说见到游离的火光;有人说消失者留下了沾染血渍的随身衣服;还有人说失踪后连续几天夜里地道中会响起失踪者的说话声……总之,极尽?怖诡异之能事,但都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属道听途说。鉴于他们对第一起失踪案件时间上的巨大分岐,这些离奇传言的可信度可想而知。

    根据我的分析,失踪事件已经持续了至少一年以上,根据流làng汉们的生活习惯,找出确切时间是不可能的。

    在流làng汉群体中,也有领地概念。白天在什么区域活动,晚上在哪个桥dòng里睡觉,都是相对固定并且彼此泾渭分明的——至少晚上是这样,混居的qíng况很少。

    砸晕我的那两人之所以同住一个桥dòng,是因为他们本就是亲兄弟,一家人当然住在一起。有时候同乡出来的血缘很近的表亲,也会住在一起彼?照应。但除此之外,流làng汉都各有地盘,并且排斥他人的入侵。除非地方特别大——失踪地道其实就算,才会偶见两个或以上的流làng汉同时居住,通常这种居住在同一区域,领地相互覆盖的qíng况并不会持续很久,过不了多长时间,其中之一就会因为这个或那个原因离开,另找住处。

    所以失踪事件被发现,必然有一个过程。我想象第一宗案件发生后,由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几天后,下一个发现失踪地道无人居住的流làng者会以为原“主人”返乡了,兴高采烈抢着住进来。估计直到第三第四个人失踪后,才会有其它流làng汉觉得异常,再失踪几波人,就有诡异的流言传开。然后会有很多不信邪的人跑去住,失踪事件继续发生,直到没有人敢住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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