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第1部_吴沉水等【完结】(40)

阅读记录

  她想:若是换作十四五岁的晋康郡主,薛浑的温润如玉,也许还是可以打动她的。可惜太迟了,她见识过太彻底的儒雅和太彻底的放dàng,薛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上不得吉祥天,入不得泥犁狱,只是浊世中的一个寻常人,他不足以救赎和修补她。所以薛浑想纳她为妾时,她总是拒绝,她晚上还是要回到节度使司去,她丢不下那尊贵的公主,亦如她丢不下这卑贱的阿瑟。

  她已经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几个人了,她是大唐的公主,是薛浑的外室,是酒肆中的舞女,是父母亡于战乱的孤儿,是夫君喜新厌旧的弃妇,她在这些故事里自怜怜人,扮演这些角色如鱼得水忘乎所以。

  墙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读也。所可读也,言之rǔ也。

  她不知道真相是如何像蔓糙一样,从酒肆舞榭中攀爬出去,攀爬进节度使司,攀爬进张克礼的耳朵。驸马都尉张克礼带着义武军的牙将闯入薛浑家时,她正在跳舞,薛浑痴傻地抱着琵琶,现在他面上的神qíng,与酒肆中的那些商客一样了。

  已经变为襄阳公主的阿瑟鄙夷地朝薛浑一笑,道:“接着弹呀!”薛浑望着张克礼的腰刀,抖成了秋风中的落叶。

  天地再一次用冷漠的寂静席卷了她,无妨,这寂静便是她的来处。她含着沉醉的微笑翩然起舞,边舞边将衣衫脱下,展示出她软玉一般的身躯。是不是《柘枝》,是不是玉环,又有什么关系,她闭上双目,铺天盖地都充盈着那浓郁的檀香。前尘若梦,苦海无边,她看不到蓬莱,仍然可借一支舞傲立于冥川波涛之上,这便是她领悟的空不异色。

  羞愤yù死的张克礼将公主的恣纵上奏天子,天子震怒,囚公主于禁中。薛浑等与公主私通之人,一律杖八十流放瘴疠之地。薛浑贫病死于崖州时,都未曾想明白,那云端里的公主是如何化身为舞姬,与他歌舞共枕了数个年头。锁骨菩萨慈悲喜舍,世俗之yù,无不徇焉。而她却是魔女,是特利悉那、是罗蒂、是罗伽,所过之处,yù海横流,寸糙不生。

  数年后,诗人张祜作《玉环琵琶》诗传世:

  “宫楼一曲琵琶声,满眼云山是去程。回顾段师非汝意,玉环休把恨分明。”

  明月照山川

  文/藤萍

  huáng隼是一个贼。

  他今年十七,却已是个老贼,这世上但凡有钱的地儿,他几乎都摸过。

  今夜他要偷的,是一间小庙。

  月照山川,星满苍穹,夜深人静之时,huáng隼的手慢慢探向小庙庙柱上挂着的那个香火罐子。

  突然间,后院传来了“嗒”的一声微响,huáng隼的手指立刻静止了下来——有人。

  他上了屋梁,利落地藏好,就在后院发出微响的时候,殿门外突然也传来了声音。

  “吱呀”一声殿门大开,一个淡蓝衣裳的少妇被一个粗犷汉子推进了大殿。

  “……你说你把那东西捐进了庙里?老子现在给你机会,找出来,饶你不死!”那汉子一把大刀架在少妇颈上。那少妇脸色苍白:“小女子并非江湖中人,当初只因被相公所救,以身相许,并不知道什么宝物的下落!”

  “放屁!柳是林怎么可能不把宝贝留给他儿子?乖乖把东西jiāo出来,否则老子先杀了你儿子,再杀了你,让你一家在地下团圆!”

  “金鳞狂客”柳是林?huáng隼恍然,柳是林号称江湖第一怪客,武功绝高,易容术天下无双,他曾从皇宫中盗得当今皇上寿宴之上的八样至宝,其中有一样洗髓针,用此针刺遍奇经八脉就能帮助练武之人打通经脉,进入练武的另一境界。但这人脾气冷傲,犹如冰雪,八年前得急症死了,临死前居然还娶了老婆生了儿子,也是当时武林一件奇事。

  那女子摇了摇头:“我怎知大师将那东西收到何处去了?”大汉大怒,扬起手掌就待一个耳光打去,骤然“啪”的一声闷响,一物自殿内飞出,贯入大汉胸口,那大汉喉头呃呃作响,挣扎了两下,就此不动了。

  那女子退了一步,只见鲜血蜿蜒一地,贯入那大汉胸口的东西是一柄短剑。血腥气在大雄宝殿内蔓延,有人开口说话了,语调沉稳冷静:“嫂子受惊了,少良来迟,还请嫂子恕罪。”

  huáng隼斜眼瞟去,一个白衣人自殿后缓缓走出,宽衣缓带,一双银色软靴,面如冠玉,气质沉稳,竟是一副名门正派的模样。那女子颤颤地道:“二弟……”

  那白衣人的年纪却显然比她大了一些,二十七八的年纪,闻言笑了一笑:“嫂子可以依旧叫我少良。”

  huáng隼听他“少良少良”地自称了两次,蓦地想起这人难道是“善剑公子”俞少良?但俞少良那是什么人物?那是近来如日中天的少年俊彦,武林盟主的未来佳婿,说不准也是将来的盟主。俞少良温文尔雅,诗剑双绝,怎会出现在这等小庙,做出这等鬼祟之事?huáng隼头皮一炸,隐约觉得自己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二弟……我真不知那东西方丈放哪里去了,你……你知道我不是武林人,是林什么也没告诉我。”那女子被俞少良救了,却不见什么喜色,“我什么也不知道。”

  俞少良很温和地看着她:“嫂子,你不要骗我。”他施施然道,“我也不瞒嫂子你,大哥的墓我已经打开了,里面没有尸体。你知道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子微微一颤:“什么意思?你……你怎可去开是林的墓xué?他和你兄弟一场,待你不薄……”

  “待我是兄弟怎会诈死骗我?”俞少良微笑道,“嫂子,大哥究竟是生是死?人在何处?他宣称把武功和秘藏刻在他随身软剑‘金鳞’上,是以此掩人耳目,调虎离山吧?你说自他死后,寻宝之人都追着那柄剑去了,有谁想过他其实根本没死?他带着那些东西躲到哪里去了?我寻他这么久,好不容易得了消息,以你我的jiāoqíng,你不觉得应当告诉我吗?”

  女子口唇一张,俞少良一伸手,又一柄短剑抵在她胸口:“我不想听‘我不知道’。”他柔声道,“嫂子,其实大哥的急症……你不是全不知qíng吧?你知道我既然下得了手害他,也是下得了手杀你的。”

  huáng隼大吃一惊。那女子脸色惨白,一时竟是无话。huáng隼本以为已经听到了最令人难以置信的隐秘,却不知俞少良继续道:“嫂子,大哥死了这么多年,你就躲了我这么多年,这厢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切不可只记得大哥的好,却不记得我的好啊……”他的声音越发温柔,温柔得十分古怪,“想当年你我那般亲密,我挖心掏肺地对你……你看凡是我来看你的时候,大哥都不在家,你一个人不寂寞吗?你寂寞的时候只有我陪你,你守着一个长年累月不见踪影的怪人,和我亲热却不肯念我的好,也不肯对我好。我要杀柳是林,不是要害你,是要救你……嫂子,你怎么不明白?只要你告诉我大哥和八宝的下落,我放着盟主的女婿不做,这一辈子和你双宿双飞……嫂子,你觉得不好吗?”

  huáng隼听得一身冷汗淋淋而下,敢qíng俞少良就是个人面shòu心的畜生。

  柳夫人一步一步地倒退,颤声道:“是林死了,是我亲手入葬的。”

  俞少良的笑隐隐露出杀意来:“我说过了,墓里没有尸体。嫂子,你要骗我到几时?你真爱柳是林吗?”他的眼慢慢地红起来,“你要是真爱柳是林,又何必和我缠绵?你根本不爱他,不爱他何必护着他?告诉我他在哪里!”

  柳夫人低下头来,凄然道:“他真的死了。”

  huáng隼再没有听过一个人的语调能有如此悲伤,让人一瞬间想起一生中种种的苦来,几yù落泪。他忍不住又看了柳夫人一眼。柳夫人低着头,那脸颊犹如白玉,她如此苦,却并没有哭,只那眼睫微微颤着,让人恨不得跃下去将她拥在怀中。

  她这么美,柳是林却仿佛不爱她,俞少良也不爱她,真是奇怪。

  “啪”的一声响,俞少良给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问:“贱人!柳是林到底在哪里?”

  柳夫人被他打退一步,别过头去:“他已经死了。”说到这一句,她的语气居然qiáng硬起来。

  俞少良气极而笑道:“你倒是有骨气了?贱人!你不要忘记当初是你勾引我——不要以为过了八年你和柳是林就能真心相爱,你就能变成贤妻良母!你这个贱货!”他一脚将柳夫人踢倒在地,“贱人!你不告诉我柳是林的下落,我就杀了你和柳是林的贱种柳虞!”

  柳夫人胸膛起伏,她双眼一闭,竟是听而不闻,不再回答。

52书库推荐浏览: 吴沉水等 吴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