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这条螖鱼,如果他一心只想你死,那他该得此报。”苏沫轻声。
柳珠哭声渐止,并没有片刻间大彻大悟,但那一直紧握的双手却松开了一丝fèng隙。
螖鱼素有灵xing,立刻跃入涌来的cháo水。
“他亲手掐断他的善缘,不外乎这几天,就会吞下他酿的果。”苏沫淡淡地说道,在愈刮愈烈的海风中,神色平静。
四天后,阿阮租了一辆四乘马车,带苏沫、柳珠一起离开了明州。
赵府守灵是为七天,这天晚上,也是赵青娥第一晚可以不守灵堂,在自己房里度过。
她一直衣冠齐整地在房里静坐,没等太久,赵尹果然前来叩门。
放他进门后,赵青娥很自然地打开抽屉,取出阿阮给她的那支长香,cha到香炉里点燃。
先前养蛊在jī血时,阿阮每天给珍珠jī抹的香油共有三种,每一种都并不十分名贵,但味道和谐,配到这支长香里,燃点起来颇是旖旎。
先前阿阮在赵尹衣服上熏香,他身体里的蛊虫早被激活,可阿阮的没有,所以阿阮能感应到赵尹,可赵尹却没有反应。
如今蛊虫到了赵青娥身体里,再点了这炷香,她的蛊虫便也被激活了。
咫尺相对且dòng悉分毫,他们从今往后将彼此感应,再没有任何秘密。
香名相思豆,味道果然名副其实,似苦还甜,寸寸成灰。
“我总觉得……你对我心存芥蒂。”静坐了一会儿,赵尹拿手摩挲膝盖,终于说话。
“爹的五个养子里面,你和五哥最是要好。”赵青娥冷声,“他的家传暗器,居然剖心剖肺地来教你,大概没想到你会用来陷害他。”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听了他这句话,赵青娥悄无声息地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赵尹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和阿阮最初一样,感觉有一只手上来,先扼住咽喉,尔后一把扼住了心,qiáng塞了些什么东西进去。
“你被人落了蛊。”赵青娥吐了口气,“蛊虫我见过,小小红红的一颗,的确很像相思豆,她给我种的时候,只在我手腕划了小小一道口子,那虫便钻了进去,半点儿也不疼。”
“这蛊虫的用处,就是我们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看到赵尹发愣,赵青娥就略顿了一顿,“现在我体内的蛊虫被香激活,你可以感受到我的心意,不妨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赵尹又道,看来无畏而又无耻。
“你不信。”过了一会儿,他掩住心门,“的确,你不会信。在几天之内就能稳住赵家形势,围剿赵晋,堵住所有人嘴巴的赵大小姐,自然不会信什么人间自有qíng痴。”
“那莫非,你自己会信?”赵青娥挑眉,才看赵尹一眼便愣住了。
在屋内并不很qiáng的光线下,赵尹的眼角居然落下两行清泪。
赵尹也似乎意识到不对,抬袖角去擦,觉得眼睛有些刺疼,再抬手看时,袖子上已是血迹斑斑。
螖鱼的眼睛,那双温柔而多qíng的眼睛,在他的眼眶里似乎融化了,从中央开始泛出死灰一样的颜色,尔后迅速蔓延,烧掠过他的眼眶,流下的汁液仿佛滚烫的水银,从眼角滴落,留下一路血痕。
不过片刻,那双美丽无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死鱼眼,一双灰白色真正的死鱼眼,边缘点缀着鲜红糜烂的血ròu。
赵尹可谓百忍成钢,这时候居然也没有惨叫,只是扑倒桌面一切东西后蜷在地面,双手捂眼,无声翻滚。
“带我……去找,去找柳珠,也许还有救。”未几,他终于熬受不住,伸出一只手摸索,握住了赵青娥的一只脚踝。
从始至终,赵青娥一直没说话,似乎愣住了,又似乎满怀心事,到这个时候才弯下腰来,揽住赵尹的头颈,把他轻轻抱在怀里。
“这两只相思豆,还有一个功效,就是我们当中如果有一个人死了,那么另一人血里的蛊虫,就会化成致命的毒药,顷刻流遍全身。”将下巴抵在赵尹头顶,她幽幽说话,“相思有毒,同生共死。就算你眼睛瞎了,我也会和你一生一世,一起经营好赵家。”
那语气淡淡,似乎片刻之间,就已经接受赵尹眼盲这个事实。
也或者,这根本就是她一直盼望的事实。
虎láng一般狠毒的赵尹,是不是最终会将她连皮带ròu一起吞了,这便是她心里的那个芥蒂。
多好,现在他瞎了,可心计谋略仍在,他们终于对等,成为旗鼓相当的对手和伴侣。
赵尹静默了,仰起头来,在那一刻,突然感觉双眼之间的疼痛不再无法忍受。
昏huáng的屋子里,暗香流动,他有一种错觉,又似乎回到了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他是个卑微的乞丐,被领进赵府时,七岁的赵青娥穿了一件嫩huáng色的衫子,正站在一棵树下,仰头看上面的橘子。
他并不夜盲。如果告诉赵青娥,当柳珠手持尖刀,剜下他本来完好的一双眼睛时,他最后看到的就是这张树下的侧脸,不知她会不会嗤之以鼻。
她不会信,便连他自己也不会信,这龌龊的世界和横流的yù望,早已把他们变成了一对肮脏的狗男女。
“一生一世,我们的日子,还有很长。”
他听到赵青娥说话,感觉到她的心坚硬如铁,这一生一世,便好像一把锐利薄长的刀,她要握着它,收割她想要的一切。
相思如豆,寸寸成灰。在这味杂香里,赵尹觉得讽刺,眼窝渗着鲜血,从心肺里透出一股寒凉,长而凄厉地冷笑起来。
半个月过后,赵青娥依照约定,给苏沫送来了酬金——那对雌雄huáng金剑。
苏沫躺在藤椅上面,淡定地将两把剑拔出来,要阿阮把那纯金镶玉的剑鞘处理掉,出去换成现银。
“赵尹这种货色,而且眼睛还瞎了,一双死鱼眼。她居然还真的和他成婚,还付你酬金,好稀奇。”阿阮把剑鞘拿在手心,撇嘴表示不解。
“我给了她一个知根知底,而且可以控制的帮手。”苏沫轻轻摇着蒲扇,“你不明白,赵姑娘想要的,其实从来不是她的三哥。”
阿阮有些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歪着头,还想说些什么,门外木牌却突然笃笃被敲了两声。
有个人穿着黑衣,大晴的天打着一把大黑伞站在门口,眉眼没法看清,只露出两片绯色的唇,轻声慢语地说:“老板,我要买香。”
苏沫的神色这时居然少见地微变了变。
“白如雪。他就是我的仇家,之前我没打过的那个。”未几,苏沫朝向阿阮,淡淡地道。
琉璃瓦
文/吴沉水
一、易主
公侯府大堂倒塌的时候,莫林只来得及趁乱摸了一块琉璃瓦残片。
那琉璃瓦有竹青的底子,衬着油绿剪边,阳光下一照,便好似chūn日下碧绿深潭边攒了些过冬的水糙,又宛若妇人头顶的珠翠旁添了孔雀花钿。
想当年,偌大的京城找不出第二个王公贵族家的房顶上盖有这样的瓦片。不单颜色亮,还因胚底比别的瓦来得轻透,弧度也较别的弯,一大片铺上屋顶,望过去鳞次栉比,宛若碧涛叠làng。
据言,老公侯有日喝醉了酒,瞧着那一片绿汪汪的屋顶与杯中物无异,大笑之下,赐名“兰醑”。这名字美则美矣,然鲜有人用,京中匠人们仍愿唤它的诨名“郡主兰”,因这种瓦片造出来就是为了贺老公侯弄瓦之喜。
斗转星移间,多少年过去了,朝堂政局朝夕更迭,昔日王孙,今朝流民,一道圣旨下来,曾位极人臣的老公侯被除爵下狱,府内财物尽数抄没归公。公侯一脉的门生故吏树倒猢狲散,那亭台楼阁、画舫舟船俱做了野狐窝乌鸦巢。
莫林原以为物是人非,这琉璃瓦好歹能比人挨得住岁月。哪知道此间新主人乃一介武夫,平生最看不得公侯人家这等溢于言表的富丽堂皇,一声令下,整座大堂都被推倒铲平。
覆巢之下无完卵,更何况区区几片瓦哉?
琉璃瓦,琉璃瓦,可不就是合了“流离”二字?与流离相伴的,通常还有颠沛,还有骨ròu分离,还有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
这样的东西,好看归好看,只是若无点儿皇家气派做底子,真是谁家用了谁家晦气。
莫林捡琉璃瓦那日原本艳阳高照,临到婴儿臂粗的绳索绕着堂上梁柱要拉倒时,忽自西北方刮来一阵大风,登时云厚蔽天,几不可见日。众人纷纷变了脸色,有胆小的匠人连声高喊:“老侯爷显灵了……”
众人皆惊慌失措,唯独莫林迎风而立,嗤之以鼻。她心中暗道:这宅子中的怨气果然日久年深,只是再怨又如何?真个有本事就该化作厉鬼,血刃仇家方大快人心。化作一阵风又有何用?那新主子若真有几分魄力,该倒塌的,还是会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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