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航班_马伯庸【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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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提心吊胆地瞪了半天,发现那尸体除了转头以外也没别的动作,这才壮起胆子,回忆着刘挖挖教我的手法,先用朱砂点其人中,再按腰眼。说来也怪,这么一按,这尸体立刻就坐回去了,跟触发了什么弹簧似的。我暗自松了口气,把它的头盔正了正,安全带系好,就差问一句先生您喝什么了。

  赶尸和做爱差不多,一回生两回熟,一开始战战兢兢觉得是多大地事儿,gān得多了,也就不觉得紧张了。不断还是有尸体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越gān越熟练,哪有尸体站起来,我就挺着画有大众标志的胸膛跑过去把它按回座位。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来回奔走,一共按下去十八具尸体,其中有两具是已经僵硬的,需要用脚去踹。

  说实在的,这种行为让我回忆起从前的一个以地鼠为主题的游戏……

  我很快发现一个诀窍:只要把尸体身前的小桌板放下去,挡在胸前,它就肯定站不起来了。掌握了这个诀窍以后,我的工作量大减,被我按过的僵尸,绝对不会死灰复燃。就这么折腾了约摸半个小时,我负责的区域几乎没有尸体再站起身来了。我剧烈地喘着粗气,心想这他娘的根本就是体力活吧。

  我抬头朝左边看去,发现刘挖挖没了,心中一惊,再回头一看,发现他早跑到尾舱那儿歇着去了。我有点不高兴,我算是义务劳动,他一个正主儿反而偷懒,这成什么话?!我转头回到尾舱,质问他怎么回事?刘挖挖说他那一片结束的早,所以先回来喝点东西。我抬头望了一眼,确实右侧区域也没有尸体站起身了,整个机舱恢复了刚登机时的平静。小空姐递给我一瓶冰过的矿泉水,我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把领口扯开,他的朱砂里不知掺了什么东西,弄的我胸前很痒。

  “这就算是结束了吧?”我问。

  。

  刘挖挖笑眯眯地拿起他的矿泉水瓶,跟我碰了一下:“对,辛苦老马你了。”我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座位上,觉得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

  “这些尸体,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刚才打地鼠的时候注意到,大部分尸体,都是二十到四十的壮年男子,没有女人和儿童。刘挖挖道:“我猜这都是咱们在那个小国的一支援建施工队。”

  “你猜?”

  “对。我们这个职业,只接受命令,从不问缘由。国家让我们赶多少尸,从哪里赶到哪里,我们就照做,至于为什么,从来不问,问了也没人告诉我们。不过理由嘛,猜也猜得到,谁家里人要是客死国外,都想先看看遗容再火化,肯定比骨灰要有人qíng味。现在跨国运尸体的手续又麻烦,所以国家就派赶尸匠把尸体赶上飞机再运回去,。外国人哪知道国家还有这么一手,也不知道赶尸的尸体算不算死人,正好被我们赶尸的钻了法律上的空子。”

  “你们业务还挺繁忙。”

  “嗯,涉外特别机构嘛。我们业务范围可广了,什么捉鬼堪舆,尤其是涉及到国外的,都归我们管。就拿上回来说吧,北京有位高官也不怎么惹了只厉鬼,缠在他身上,说十二个时辰之后的午夜三更,准时出来取他xing命。那鬼谁也收不住,潭柘寺的老和尚——就是电视上主持今日说法的那位——做了多少法术都没用,最后把我们找去了。”

  “哟,你们法力比人家还高深?”

  “法术是人家牛bī,可是我们有办法啊。当时我们一听qíng况,就给那位高官买了张机票,一杆子飞到纽约。等到那鬼掐着午夜三更跑出来,恰好是人家美国时间正午十二点,这个不懂时差的倒霉鬼就直接被阳光化成了飞灰。”

  说到这里,刘挖挖摆出一副高人面孔,望着前方淡淡道:“所以说,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以前无解的难题,现在都能解决。我们,就是gān这个的。”

  刘挖挖指了指胸口的国徽,一脸肃穆。小空姐斜靠着厕所门,cha嘴道:“刘总,那是你的职业,别把我算进去好伐?我是临时被调来做乘务的,跟你们这种大尸人不一样。”

  “你一个人敢做两百多尸体的乘务,很不简单啊。”我由衷地钦佩。

  “这一点都不难啊。不投诉、不吵闹,不要任何东西,也不刁难人,这种模范乘客去哪找啊?只要你胆子稍微大点,真的没什么困难,”小空姐鼻子都快翘上天了。

  ”万一诈尸了呢?你怎么办?”我有意逗她。

  “有刘总呢。”

  “你们刘总万一解决不了呢?”

  “不怕,我戴着个金佛,白云观开的光,可吉利了!”小空姐特自豪地从脖子上拿出一条金佛项链,秀给我们看。我和刘挖挖大笑起来,搞得小姑娘莫名其妙。笑过以后,我忽然感觉到qiáng烈的倦意,整个人松弛地靠在座椅上,想睡一会儿。我头一歪,忽然又瞥到了机翼上挂着的那黑人兄弟。

  老问题再度浮现,他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我听一位机长说,以前曾经有过类似的案例。有人偷偷爬到飞机的起落架上,藏身在起落架舱中,试图蒙混过关,结果被冻死在里面。可是,无论这位黑人兄弟藏到哪的舱门里,也不可能被挂到后缘襟翼上。

  从他悬挂的姿势来看,明显是从机翼上方滑落的。而悬挂的位置,是右翼的里侧襟翼。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唯一的可能,这位黑人兄弟在起飞的时候,攀到了飞机的顶部,因为那上面没什么固定的地方,结果在飞行时不慎被气流chuī落,从机身掉到机翼,然后被襟翼钩住,吊死或冻死在那里。

  如果想偷渡的话,藏进货舱是相对比较安全的选择。可他却选择了爬到飞机顶上,这明显不像偷渡,反而更接近窥视。那个非洲小国靠近热带,地面温度三十多度,这个黑人兄弟却穿着羽绒服,明摆着是事先做了随飞机升空的准备。

  他想窥视什么,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我脸色变得凝重,觉得自己被卷入什么国际事件中来了。我赶紧对刘挖挖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刘挖挖听完以后也收敛起笑容,低头沉思起来。

  没过多久,他突然猛拍大腿,全脸的麻子都开始抖动抽搐,像收不到信号的电视屏一样。我问他怎么了,刘挖挖却抓住我的手:“你刚才,一共按下去几具尸体?”

  “十八具啊。”

  “哪排你还记得吗?”

  小空姐及时地递过一张座位布局图,我拿红笔做了标记。刘挖挖拿着图越看表qíng越紧张,他也拿起笔在上面点了几个黑点:“你看看,这是我发现尸体站立的位置,和你的有什么不同?”

  我在公司天天看表格与报表,所以一眼就看出其中古怪之处:刘挖挖在左侧一共处理了八具尸体,而且分布很均匀,前中后都有;而我处理的尸体一共十八具,却集中在十二到十六排靠右舷窗的FG区域里,其他地方只有零星几起。

  而这个区域的机身外侧,正对着的恰好是后缘襟翼与悬挂其上的黑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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