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纳马尔他拿起剩下的一块方糖,猛地朝狗脸掷去。方糖出声地打在牛河额头,顿时淌出血来,染黑牛河的脸。血黑如墨。但牛河好像不怎么疼,依然馆皮笑脸,不声不响摇着秃尾巴去了哪里。其睾丸确乎大得异乎寻常。
加纳马尔他身穿有腰带的双排扣短大衣,领口在前面合得严严实实,而衣下却一丝未挂——这我看得出。微微有一股女人探肤味儿。无须说,她戴一顶红塑料帽。我拿起杯圆了口茶。茶索然无味,唯热而已。
“太好了,你总算在!”加纳马尔他以释然的声音说道。很久没听她说话了,语声较以前多了几分欢快。“这几天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你大概一直不在,也不知前后qíng况,担心出了什么事。你好像还很有jīng神,这就比什么都好。听得你的声音就放心了。不管怎么说,实在好久没联系了。具体过程或来龙去脉—一道来难免话长,况且又是电话,只简单说几句好了:其实我长期旅行来着,一个星期前才总算回来。喂,冈田先生……·你听着吗?”
“喂!”我应道。原来不知何时我竟手握听筒贴在耳上。加纳马尔他则在桌对面拿着听筒。电话声听起来很遥远,仿佛音质差劲儿的国际电话。
“那期间我一直远离日本,在地中海的马尔他岛——一天我突然觉得应重返马尔他岛留在那个水旁,到时候了!那还是我最后一次给您打电话后的事。记得吗?电话里我说克里他下落不明来着?不过坦率地说,我并没有如此长期离开日本的打算,准备两三个星期就回国的。所以才没有特意跟你联系。我几乎谁也没告诉,就穿随身衣服上了飞机。可实际到当地一看,就再也离不开了。冈田先生您去过马尔他岛么?”
没有,我说。记忆中几年前和同一对象谈过大体同样的话。
“喂!”加纳马尔他呼道。
我也“喂喂”两声。
我想我应该有什么要对马尔他说,却横竖想不起来。歪头沉思半天总算想起来了,于是握好听筒道:“对了,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猫回来了!”
加纳马尔他沉默四五秒,“猫回来了?”
“是的。你我两人本来是为找猫相识的,所以我想最好告诉你一声。”
“猫回来是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初chūn。那以来一直守在家里。”
“猫外表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同失踪前不一样的地方?”
不一样的地方?
“那么说,秃尾巴的形状倒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我说,“猫回来摸它的时候,墓地觉得过去秀尾巴好像卷得更厉害来着。也可能我记错。毕竟快一年多不见了。”
“不过猫肯定是同一只猫吧?”
“那没错。养那么久了,是不是同一只猫还是看得出的。”
“倒也是。”加纳马尔他说,“不过很抱歉,实话跟你说;猫真正的秃尾巴在这里呢!”
言毕,加纳马尔他将听筒置于桌面,~下子脱掉大衣亮出luǒ体。果然她大衣下什么也没穿。她有着与加纳克里他同样大小的rǔ房,生着同样形状的yīn毛。但她没有搞去塑料帽。加纳马尔他转身把背对着我。她屁股上的确长着一条秃尾巴。为了同她身体尺寸保持平衡,固然较实物大出许多,但形状本身则同青箭的秃尾巴一般模样。尖端同样弯得毫不马虎,弯法细看之下也比眼下青箭的远为现实而有说服力。
“请仔细瞧瞧,这才是猫失去的那条真尾巴。现在猫身上的是后来做的假货。乍看一样,细看就不同了。”
我伸手去摸那秃尾巴,她一甩躲开,依然赤身luǒ体跳往另一张桌面。“吧喀”,一滴血从天花板掉在我伸出的手心。血鲜红鲜红,活像加纳马尔他的红帽子。
“冈田先生,加纳克里他生的孩子名叫科西嘉。”加纳马尔他从桌子上对我说。秃尾巴急剧地摇个不停。
“科西嘉?”我问。
“所谓人非岛屿啦!”黑狗牛河不知从哪里过来cha嘴道。
加纳克里他的小孩?
我一身大汗醒来。
实在许久没做过如此鲜明如此有头有尾的长梦了,何况又这般奇妙。醒后好半天胸口都“怦怦”大声跳个不止。我冲了个热水淋浴,拿出新睡衣换上。时间是半夜1点多,睡意却没了。为了平复合清,我从厨房壁橱里头拿出~瓶老白兰地倒一杯喝着。
之后,进寝室找青箭。猫在被窝里弓成一团睡得正香。我撩开被,把猫的秃尾巴拿在手中细细端详。我一面回想尾端卷曲的形状一面以指尖确认,猫一度不耐烦地伸了下腰,又很快睡了过去。我开始没了信心,闹不清青箭的秃尾巴是否同“绵谷升”时代的完全相同。不过加纳马尔他屁股上的的确确很像“绵谷升”真正的秃尾巴。我可以历历记起梦境中的颜色和形状。
加纳克里他生的孩子名叫科西嘉,加纳马尔他在梦里说。
第二天我没远去。早上去车站附近自选商场买一堆食品回来,站在厨房做午饭。猫喂了它一大条生沙丁鱼。下午去了一次好久没去的区营游泳池。大概快年末的关系,游泳池人不太多。天花板扩音器传来圣诞节音乐。慢慢游到1,000米时,趾尖开始抽筋,遂作罢上岸。
游泳池壁贴着很大一张圣诞节装饰画。
回到家,信箱里居然有一封很厚的信。不用翻过来看寄信人姓名也知道信谁寄来的。写那笔漂亮毛笔字的,除间官中尉无第二人。
久疏函候,深以为歉,间宫中尉写道。语气依然那么谦恭那么彬彬有礼,读之我倒有些歉然。
久怀唯此必写必说之念,无奈碍于诸多缘由而始终无力对案提笔,迟疑不决之间今载亦将倏忽逝去。自己也马齿徒增,已为不知死之何时而至之身,再无法久拖下去。此信或许意外冗长,但愿不平添麻烦。
去年夏天去府上递jiāo本田先生纪念物时我向您讲述的蒙古之行的长话,坦率地说,还有下文待续,称之为后话亦未尝不可。去年提起时我之所以未能将后半部分一并推出,里面有几点原因。其一是因为集中说完话未免过长。不知您是否记得,当时我不巧有急事要办,没有时间全部说完。而与此同时,心理上我也没有完成将后半部分向别人如实说出的准备。
但同您分手之后,我以为还是把眼下的事统统放下,连同真正的结局毫不保留地如实讲给您为好。
1945年8月13日我在海拉尔郊外激烈的攻防战中给机枪子弹打中倒地之际,被苏军 T 34坦克的履带碾去了左臂。昏迷不醒中被运往赤塔苏军医院,在那里做手术剩得一命。上次我也说过,我是新京参谋本部兵要地志班的人员,上边已决定一旦苏联参战立即撤往后方。但我宁愿~死,志愿转入国境附近的海拉尔部队,率先手持地雷朝苏军坦克队扑去。但如本田先生曾在哈拉哈河畔向我预言的那样,我未能轻易死去。命未失掉,只失掉左臂。估计我率领的连队在那里无一生还。虽说是依令行动,实质上无异于无谓的自杀。我们使用的小小不然的手提地雷,在大型T34坦克面前根本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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