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些年,最想的竟是庭前的桃树。”晏度缓缓道,“村里人说百年桃树是山灵托身,能辟邪驱秽,保佑村里人逢凶化吉。有一年,有个村民被群láng围攻,那人慌不择路跑回村子,眼见着就要被láng群追上,跑着跑着才发现身后没了声音,回头一看,那些láng似乎被老树吓到,转了几圈就回去了。”
桃夭眉眼浅淡,微微含笑。他当然记得,唯恐群láng扰了屋里人清梦,便将满树的桃砸得他们晕头转向。
晏度吻在他耳朵上,看着上面一点点染上粉色:“小桃,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至于你的,我愿意等你开口的那一天。”
桃夭闭上眼,眼眶湿润。
被窝下,晏度将脚伸过来,捂着他冰冷的脚。
一夜斗转星移,杳霭流雾,桃夭身体虚弱,睡过了头,直到日上三竿才起chuáng,一睁眼就是萧扶。
萧扶蹲在chuáng边:“桃夭,你男人真坏。”
桃夭穿好衣服,假装耳聋:“什么?”
萧扶接着说:“他把我支出去提水,等我回来已经把你的坑埋了。”
桃夭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今天早上起来看到他跪在你的树前面,”萧扶狐狸嘴一张,模仿着晏度说话的语气,慢吞吞压低声音说,“如果你真的是仙,我愿用我一生寿命,求你护小桃平安无事。”说完,萧扶疑惑,“为什么他要向你求你无事?求你还不如求我。我不要他的命,只要他把你做的jī都留给我。”萧扶美滋滋地想着。
桃夭默然,目光望着小窗外桃树的枯枝发愣,许久才回了神,同萧扶一起出门。
晏度在后院的水池边洗衣服,手里是两人的换洗衣物,听到声音抬头望着他:“起了?先去洗漱,锅里温着粥。”
桃夭比昨天还要苍老,动作迟缓地点点头,洗漱完了到厨房里吃粥。味道不算好,却甜到他心里。
晏度承包了家里的一切家务,午饭也是他下厨,吃得萧扶吱吱直叫。他以为人类的厨艺都是桃夭和餐馆那样的,哪里想到还有晏度这个水平的。
更凄惨的,因为桃夭身体不便,给萧扶洗澡的任务也落在晏度头上。萧扶被丢进盆子里洗刷,战战兢兢地觉得晏度的手法就像他给jī拔毛,洗完了说不定就能下锅了。
下午,晏度和桃夭要出门,萧扶因为洗澡的事qíng还记恨着晏度,不肯再跟着他,扭着头蜷在桃树下的石桌上。
晏度蹲下来,将宽阔厚实的背展露给桃夭。“上来。”
桃夭踌躇几秒,趴了上去。
院外长长的乡间小道往远处延伸,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萧扶视野里。他狐狸尾巴一甩,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萧扶一睡,睡到了傍晚,一睁开眼,满目如烟如霞的缤纷落英。
他爬起来,仰着头,一片桃花瓣嗒的一声落在他额头上。原来枯死的老树逢了chūn,似要将此生私藏的美在顷刻间绽放出来,一朵又一朵桃花从枝梢间迸绽,美得惊心动魄。
一阵香风chuī过,拂落满庭烟色。
萧扶跳到树上,透过花色,看到迥远小道上的人影,恰如离开时一般。
他们的身影渐渐近了、近了,近到萧扶能看到晏度背着骨瘦如柴的老人,一步步走来。
庭院的门大开,晏度神色平静,走进院子,轻轻地将背上的人放在院子的藤椅上。
他俯下身,温声在那人耳边道:“小桃,到家了。”
老人形容枯槁,血ròu如枯死的老树般gān涸,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他静静闭着眼,睡得香甜,睁不开眼。
萧扶在树梢间一动,抖落满树花瓣。晏度回头望他,轻轻嘘声,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桃夭眼侧的枯发,摘下他唇畔的花瓣,动作轻得像怕触碰坏易碎珍品。
他低声说:“天色晚了,早些休息也好。”
那话,不知是说给谁听。
残照霞色淡去,月上梢头,花瓣如落雨,飘了一夜。
待天光渐明,老树昨夜盛放的模样宛如一场绮丽的梦,还是往日一样的枯枝,一样的颓败。
失了水,没了生命,枝桠太脆,承受不住重力施压,断了一截,萧扶睡眼迷蒙地摔在院子里,睁眼才看清眼前的景色。
树下一人仍倚在藤椅上,另一人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过短暂一夜,晏度竟愁白了头。
萧扶爬起来,跳到石桌上,望着两人,许久道:“你真的愿意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吗?”
晏度石化了一般,没有反应。
萧扶急了:“晏度,我能救他。”
晏度像一尊雕塑,突然眼珠子机械xing地转动,整个人被上了发条般一下一下转过来,眼睛盯着萧扶。
那眼神太过绝望,宛如大片大片黑色cháo水汹涌而来,险些将萧扶湮没其中。
萧扶吓得小心脏猛一跳,qiáng作镇定,摆出高人姿态。“你真的愿意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吗?”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能救他。”晏度的声音嘶哑难听。
萧扶咳嗽一声:“本座可以救他,但要你的半条命。”
“怎么做?”
萧扶迟疑:“你、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晏度回首望着桃夭,缓缓道:“我只要他。”
萧扶眼神心虚一飘,道:“你先去放一碗血。”
晏度站起来,蹲了一夜的腿骤然站起来,全身的血液往头顶涌去,令他身体晃了晃。他用手按在藤椅上,迅速稳住身形,大步往房里走去。
萧扶在桌上踱步,跳到地上蹭着桃夭的腿说:“桃夭,你不要怨我。晏度看起来那么qiáng壮,一定会没事的。”
世间xing命从来不能白白赠予。萧扶是九尾狐,不是长着九条尾巴,而是有九条xing命。上次因为贪吃丢了一条,如今只剩八条命,若是娘亲知道,非得狠狠打他一顿。现在他要渡一条命给桃夭,实际上是一命换一命,只是换命是逆天而为,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当然不是晏度半条命,而是渡命者将遭受非人痛苦。
萧扶怕疼,所以让晏度来帮自己挡挡劫。
更何况,娘亲说了,付出代价而获得的东西才会让人放到心坎上珍惜。
晏度从里面走出来,面色透着苍白。萧扶用爪子沾血在地上画符阵,一个圆圈,两个圆圈,三个圆圈……最后画出了一朵五瓣桃花,简陋得近乎于……丑。
晏度怀疑地看着他,萧扶心虚,稚气的奶音道:“你这人类真麻烦,符阵能用就行,还要好看吗?”
晏度沉默。
“一会儿有些疼,你忍着点。”萧扶跳进阵心,爬到桃夭怀里,伸出爪子抱住他的脖子,血渍在上面留在了污痕。
两颗心脏的位置彼此相贴,萧扶闭上眼,抬起脑袋,低声念着:“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天地予,以尔之名,启生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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