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很不甘心吧。」
少年说。
「明明大家都一样狡猾,做同样的坏事,他们受人赞扬,而您——却不同。」
「只有我——不同?」
「是的,只有您不同——难道不是吗?您一做坏事就受到周遭一致的批评,一耍诈就引来侮蔑的目光——虽说只有您自己如此认为——我说的没错吧?」
「只有我如此认为?什么意思?」
「那是您的误解。」少年说。
「可是您——前阵子升迁了吧?不是吗?」
「是没错——」
岩川抢了别人的功劳而获得升迁。
因为想被岳父赞美。
因为想让妻子高兴。
因为想让自己——安心。
「那不就好了?」
「一点也不好。」岩川又叹了口气。
「我因此失去了朋友。算了,反正我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把我当朋友。同僚异口同声叫我阴沟鼠。叫我小偷猫我还能理解,叫阴沟鼠也太……」
岩川笑了。
「什么也不做——最好。我什么也不想做。不和任何人有瓜葛的生活最好了,你——不觉得吗?」
问小孩子也没有意义。
「觉得■■吗?」
少年语气轻佻地问。
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别人并非对您报以诽谤与侮辱的目光,那是嫉妒与羡慕的眼神呢。您是对的,有必要觉得痛苦吗?」
「嫉妒——羡慕——」
「是的,你看到别人的成功不也非常羡慕吗?忍不住想说一、两句坏话,不,甚至还想扯他后腿呢。」
您会这么想吗?您肯定这么想吧?您的确这么想呢——少年缓缓地说。
是这样吗?应该是吧?肯定是呢——岩川也同意。
少年继续煽动:「这是理所当然呀,这很正常。」
「换作别人也一样。你愈遭人怨恨,就表示您愈成功——」
成功?
「——别人想讨厌就尽量讨厌吧,您是幸福的,您是幸福的——」
幸福?
「您一点也不需觉得痛苦,您是对的,您的生活——相当幸福。」
「不——我一点也不幸福啊——」
「您很幸福。」少年语气坚决。
「比您不幸的人在这世上比比皆是,抱持信念却不得回报的人所在多有。有人有财力却没空闲,有人则有地位却没人望。不仅如此,一无所有的大有人在,往下比永远比不完。您已经十分幸福了,而且一点也没做错。您只是——不懂得如何享受幸福罢了。」
「不懂得如何—上旱受幸福?」
岩川的眼睛瞪得老大。
少年站起。
枯草随风飞舞。
岩川仰头看着少年。
「你究竟——」
「我能看穿人心。」
「你窥视了我的——心?」
「您什么也没做错,您只要维持现状即可——」
「可、可是我——」
很痛苦。不,应该说,觉得自己好像很痛苦。
「您——」少年低头看着岩川。
「如果觉得痛苦,理由就只有一个,您很怕■■。」
听不清楚。
「您很怕■■,对吧?」
不对。
不对?——
什么不对?
——刚才他说了什么?
岩川思考着。
少年笑了。
「没有必要迷惘,人人都有幸福的权利,所以您也尽情去行使享受幸福的权利吧。」
「行使幸福的权利是——」
「很简单呢。您有这个权利,您只要——随心所欲地过您的生活即可。」
「随心所欲——」
「是的,随心所欲。竞争中打败对手,陷害他人,这有什么不对?没什么不对呀。您只要这么做就好。」
「可——可是。」
「讨厌的事就甭做了,不做就能解决也是一种才能呢。」
「讨厌的事——就甭做了——」
不用做了吗?
反正也已经不会被人斥责了。
「——再也不用做了吗?」
「是的!」
少年语中带着兴奋。
「有趣,真是非常有趣。那么,岩川叔叔,我告诉您一件好消息吧,那个鹰番町当铺杀人事件的犯人是——」
「鹰番——鹰番的……」
「对,犯人就是佐野呢。为什么佐野必须做出诈骗行为呢,我知道理由唷。佐野他——」
讨厌讨厌不想听。
岩川用力捂住耳朵。不对,捂住耳朵的是(做梦的)岩川。
这个孩子是恶魔,不能听他的话。他由恶意所构成,他不是人——
「为什么?可以立下大功呢。」腹中的老头子说:「听他的话比较好,你会因此受到表扬。」老头子逐渐成型,像蟑螂一般蠢动。讨厌,非常讨厌。
5
我这个人——
我这个人还真是卑鄙啊,岩川想。
岩川高声大笑,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他若无其事地搜集佐野的诈欺证据,取得了逮捕状,但却备而不用。他单独行动,用计以伤害未遂的现行犯将佐野拘捕,并成功地使他招认自己是两件杀人案的凶手。目黑署刑事课搜查二股岩川真司警部补一夜之间成了众所瞩目的名人。
岩川有十足的把握,他知道佐野就是凶手,只是知而不报,装作浑然不觉。
不,不止装作浑然不觉,岩川在拿到逮捕状之前,小心翼翼地隐蔽证据,不让一股将焦点集中在佐野身上。
只要不至于构成犯罪,说谎也在所不惜。
岩川尽量不动声色地诱导调查本部往错误方向调查。
没人能想像搜查二股的股长竟会做出如此过分之事,恐怕到现在也还没有人怀疑,部下也没人察觉,大家都是笨蛋。
走着瞧吧——
岩川想。
不独断独行就干不了刑警。其他人若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也都会采取相同行动。岩川认识的人当中,这样的人多如繁星,而能出人头地享受荣华富贵的也必定是这种人。证据就是岩川的上司们跟他一样,净是卑鄙的家伙。
所以——
谁还管那么多?谁管他们讥讽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还是渔翁得利,想讲就随他们讲,也没必要在意那些说他龌龊狡猾的批评。如果今天他的行动让犯人给逃了,受人批判自是有理,但无论如何他至少成功地将犯人逮捕归案了。
岩川认为射向他的冷漠目光,全是因为羡慕与嫉妒。
反正只是丧家之犬的远吠,无须理会,岩川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倾听他们的哀嚎。
伤害未遂是岩川的计谋。
岩川平时便有计划地放过一些犯了小罪的无业游民,笼络他们帮自己做事。他早知道佐野脾气暴躁,他让游民装成醉汉纠缠佐野,待佐野反击,在他出手的瞬间立刻将其逮捕。而诈欺嫌疑的逮捕状只是一张保险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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