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老师加重了语气说,「像这样离开啊,我们这些外人只会碍事啦。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杵在那儿也只是占空间。这点事你也懂吧?」
占空间的只有你。
「就算是这样,也太薄情了吧?」
「哪里薄情了?沼上,你太奇怪了。再说我们有追查河童事件的急务在身啊。」
什么急务?真受不了他。
「开始打听吧。不,先去现场吧。作左卫门先生说那个泊船场现在几乎没在使用。小舟没有人用。那艘小舟只有紧急时赶到下游村落的用途而已,可是现在道路已经整备得差不多了,这座有过疏倾向的村子不会频繁地使用那艘船,所以几乎没什么人会去那里。」
「所以呢?」
这又怎么样了?
「所以才要去,去勘察啊。你不懂吗?」
老师顶着大肚腩,步伐沉重地走过乡间道路。
我无可奈何,好跟了上去。事到如今与老师分手折回去也很奇怪,而且他说得也是,就算回去,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作左卫门老人的家位在村子最靠近山的一边。当然,从屋子到泊船场之间,什么都没有。没有石地藏,也没有道祖神※,只有连绵不绝的乡间风景。由于没有任何令人印象深刻的东西,昨晚我明明应该经过,却全然陌生。
〔※立于村境等地的石碑,为阻挡外来恶灵等等的守护神。〕
也是因为天气很好的关系吧。
昨晚不只是天黑,我的身心还处于最糟糕的状态,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不久后……开始听见河流声了。
「有了!就在那里啊,沼上。」
老师发出欢喜的叫声。
老师用跑的——其实比较接近连滚带爬地前往河边。
「对对对,喏,你看,这里是石墙,有护岸工程。就像水渠一样呢。然后上游是自然的河川。喏,你看看那巨岩怪石!」
老师好像已经把村木家的怪事全抛到脑袋后头了。老师以不怎么弯曲膝关节,而是旋转腰部的独特步行方法前进,很快地下了楼梯。
「看吧,就是这里没错。」
我觉得无从弄错起。
「噢噢,这里就是昨天的地点。你看,小舟……」
老师说到这儿,声音停了。
「怎么了?」我问,结果听见了「呜嗄啊啊」的尖叫。
当然是老师的尖叫。
「有、有、有……有死人!」老师说。
一开始我以为老师八成又在开什么恶劣的玩笑,所以斯条慢理地踱到河边,从阶梯旁边探头望去。延伸到河川的阶梯上,只看得到多多良老师的大肚腩。那团大肚腩正上下抽搐着。又胖又短的手从肚子伸出去,食指指着小舟的方向。
他又跌倒了吧——我心想。
老师的体型很难维持平衡,所以这种倾斜的不安定地面对他来说很危险。仔细一看,阶梯途中还有木桩头冒出来。木桩的位置微妙地妨碍了通行,稍不注意,就可能绊到脚。老师一定是被绊到了。老师一跌倒就会滚落,非常危险。他没滚进河里,算是万幸了。
「怎么了嘛,要我帮你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沼上,你没看见那个吗?」
「跌倒的老师我看得一清二楚啊。你肚子太大,挡得我什么都看不见……嗯?」
我总算望向系住的小舟。
「啊!」
我……两三阶并做一阶地下了阶梯,跳过老师的大肚腩,望向小舟里面。
「这……」
「不、不要碰!不要碰啊沼上!维、维持现场是大原则!」
「什什、什么原则……」
小舟里……有个老人浑身湿答答地断了气。
「昨昨、昨天晚上没没没有这种东西吧?」
「没有。我们从那边的河岸看过来的时候,这艘小舟是空的啊。」
虽然当时它诡异地摇晃着。
「难、难道这个人是河童的……」
——他要说是河童的牺牲者吗?
我采出身子窥看水面。
「喂!」
老师抓住我的绑腿,他是想爬起来吗?
「很重欸。」我说。
「什么很重,我是在警告你,这里的水位突然变深,叫你小心。你可别掉下去啊,沼上。好了,这里我来看着,你快回村木老翁那里,把警察带来。」
「带、带警察来?」
「废话,这可是杀人命案呢。」
「命、命案?」
「因为又不可能是河童搞的鬼。」老师说。
「不是河童?明明昨天找成那样。」
「喂,不是那种问题,好吗?你听好了,当时我们查看这艘小舟时,小舟是空的。而且那个时候雨已经停了。」
「雨是停了。」
「那样的话,至少这具尸体不是被雨给淋湿的。喏,你看。小舟都已经开始干了。积水也蒸发得差不多了。可是……你看这具尸体湿成这个样子!怎么样?」
「问我怎么样,我也……」
确实,尸体湿答答的。头发贴在脸上,衣服似乎也吸饱了水。
「如果人是在小舟上被杀的,湿成这样岂不奇怪?尸体是从河里被拖上小舟的。」
「是吗?会不会是自个儿爬上来的?」
「尸体自个儿爬上来?」
「或许是有人救了他。」
「无关的第三者怎么可能把尸体从河里拖上来,然后就这样弃置不顾?」
「是吗?或许救是救上来了,可是人已经死了,因为不想卷入麻烦,所以就丢下不管了……之类的。」
「只有你会干那种蠢事。」老师辱骂我,「总之,确实有个第三者把尸体拖起来后,出于某些原因将它弃置在这里吧。这……至少绝不是意外。不是因为状况十分不自然。从干燥的差别来看,这具尸体是天亮以后才爬上这条小舟——不,被放上这条小舟的,这样推测才正确吧。」
「是吗?」
「是啊。而且你看看这无数的伤痕。」
衣服处处破裂。
可是虽然有伤,却没有流血。
「如果是在陆地受到这样的伤,一定浑身是血了。这是在水里受的伤,血都被冲掉了。致命伤……是脖子的这道伤吗?」
遗体的脖子也有伤痕。
「是不是咬伤?被狗之类的动物咬的。」
「不,不对。」老师断定,「这不是狗的齿痕!都有犬齿这个词了,狗的牙齿当中,犬齿是最发达的,所以咬痕也可以靠门牙来判断。狗咬的话会像这样……你懂吧?犬齿的伤会最深。可是这……没有门牙呀。」
关于这一点,唔,的确就像老师说的。
「再说,狗跟狼之类的动物不一样,一口咬住,就绝对不会松开。会像这样用犬齿紧紧地咬住,像鳖一样紧咬不放,这才是狗的攻击方式。所以不会像这样到处乱咬一通。就算是动物的咬痕,也不会是狗。是其他动物造成的,或者不是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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