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井……八兵卫先生是吧?」
老师简慢地道了声谢,重新戴好眼镜,点了点头,踩着沉甸甸的步伐上了楼梯。
然后,
明明就快到晚饭时间了,我、老师以及富美却特意更衣,前往拜访那位八兵卫先生的家。
雪停了。
外头很冷,但只要想想在长野差点遇难的事,这一点都不算什么。
沙沙踏雪声。
此时是连人影都稀疏已极的时刻。
没有杀人命案,也没有纷争,是非常和平的山村风景。
「沼上。」老师突然出声。
「干嘛?」
「你怎么想?」老师说,以腰部为轴,转过庞大的身躯,挡在我和富美前面。
「什么东西怎么想?」
「很不对劲吧?」
「会吗?嗳,老板娘都那么说了,而且不见的好像是个病人,多少是会担心吧,可是那不是我们该插口的问题吧?这完全是人家的家务事啊。」
「哼。」老师从鼻孔喷出大量的水蒸气,「沼上,你听好了,像我们这种旅人,就是外人,跟所谓的异人是一样的。共同体的成员是不会把内部的事情告诉从外部来访的外人的。如果事关共同体的秘密,那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老板娘她不能告诉我们啊。」
「她不就告诉我们了吗?」
「那……耶一定是瞎掰的。因为我们一直想要探问出来,她才随便胡谧蒙混过去。」
「可是,」富美开口了,「这个话题是老板娘主动提起的,我并没有深入追问。可是老板娘却念着伤脑筋伤脑筋,自个儿说了起来。」
没错。要是富美没听到这件事,我们根本不会晓得。
老师噘起嘴唇,「咕」了一声:
「可是富美小姐,还有沼上,你们想想看嘛。如果老板娘刚才的话是真的,这个村子就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泡在花街里了呢。这里是好色村吗?」
好讨厌的村子。
可是……
「这也是有可能的事啊。过去的娘宿※、男方夜访女方等等,处理性的机制都消失了嘛。老师不也总是哀叹,说村子渐渐城市化了吗?」
〔※过去日本村中未婚女子晚上聚在一处过夜做手工等等,有时负有男女交际、传授性知识的功能。〕
「是这样没错啦……」
不知为何,老师挡在路中间,神气地挺起肚子。
「这座村子没有妓女户呢。不,依我观察,最接近这里的温泉区也没有那样的设施。就算有,也不是明目张胆做生意。我想应该也招不到那么多客人。」
「这谁知道呢?」
「我当然知道。」老师以凶狠的语气说,「你听好喽,老板娘说这村子里有一半以上的男人都会去。依常识来看,不可能只有这村子的男人会发情而已吧。如果邻近村子也有人去,人数可就非常惊人了。那么大的花街,得去到高崎才会有啊。」
「大概吧。」
「再说,几乎每晚都去,这也很奇怪啊。又不是迷上京城第一名妓的少爷公子,金钱和体力都不可能支撑得住的。」
「所以才病倒了嘛。」
老师歪起眉毛,「不是不是。」
「要是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一天就病倒了。老板娘说得一副是我胖才没办法的样子,但就算是瘦子,也一样没办法的。」
「可是老师一碰上山顶有古怪的神社什么的话,也会发挥出惊人的马力,不是吗?那可不是人类做得出来的。」
「不要把神社跟花街混为一谈!」老师愤慨不已,「你想想看,单程得要四、五个小时以上呢。就算晚上十一点出发,到的时候都过了凌晨三点了。一次往返,连要在清晨回来,物理上都不可能啊。这一带的人早上不到六点就醒来了,哪有时间享乐子啊?」
这……说的也有道理。
或许这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的啦。如果这村子的男人真的每天晚上都出门,那地方应该没有多远,绝对是在这村子的某处。可是男人们成群结队在冬季深夜溜出家门,到底在做些什么……这很可疑吧?」
「是很可疑啊。可是这又怎么样?」
老师叉腿站着,抱着胳臂说:
「闵题就在这儿。一两个人也就算了,如果是集团遭到作祟或附身,怎么样呢?」
我不太想听这种事。
「嗯,众多男人每晚避人耳目,三更半夜溜出家门……难道是在挖坟?」
「那根本就是怪谈了嘛。」我答道。
这类怪谈非常多。
我在军队也听了不少。
这是个内地和战地都广为流传的大众怪谈。连从满州回来的男人都曾听过这样的怪谈,所以分布区域应该非常广阔。搜集分析一看,类似的变形也不少。与其说是怪谈,或许说是现代民间故事比较正确。不过这故事具有几分技巧性。
故事的场景大部分是野战医院或军方医疗矶关。
因为是医院,当然会有许多病人和伤患。尽管收容了病人,但因为无法做出妥善的治疗,死亡人数远比一般医院更多。而且是痛苦至死、衰弱至死。所以这类地方,即使在目睹死亡是家常便饭的战场,依然是一种特殊的场所。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吧。
由于是军方的医院,当然会有许多在战斗中受伤的士兵被送来,不过这个怪谈的主角不是伤兵,而是患病倒下的士兵——而且得的几乎都是肺病。
情节很单纯。
受了轻伤而住院的士兵,发现与自己同房的重病老兵每晚都会溜出病房,不晓得跑去哪陉。
士兵听说同房的士兵得的是重病,当然会感到疑惑。
一天晚上,士兵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手术室或灵安室传来恐怖的声音。
他不经意地偷看。
竟看到那个得病的老兵正在大啖尸体——或是啜饮鲜血。士兵大惊,急忙逃回去,盖上被子,边装睡边发抖。
不久后,
走廊传来「嘶……哈……」的粗重喘息声——这一段的呈现,是口述怪谈的精髓。
接着传来房门打开的声响。
回到病房的老兵,嘴里说着「是你吗?是你吗?」——这里也是精华所在——从旁边一个个检查起睡着的士兵,逐渐往目击的士兵接近。一个,又一个。
接着老兵突然掀开棉被……
你看到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吓唬听众。
正确说来,这并不是妖怪故事,也不是鬼故事。
因为说「你看到了」的,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这种状况很恐怖而已,并没有异象发生。
说起来,这个怪谈是以人的鲜血可以治疗肺病这种无凭无据的迷信为根据。它有这样一个极为合理的解释:老兵为了治愈自己的病,啖食新尸。
可是因为有这个解释做为大前提,所以有许多细节没有交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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