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紫云院似乎也不是以当地为中心获得信仰。现状似乎是祈祷和祈愿的灵验口碑逐渐传播出去,各地的人听到传闻而上门来参拜。有许多旅人寄宿的特性,似乎也助长了这类口碑的传播。是些三教九流之徒传播出去的。
所以若要说的话,比起师承出羽三山信仰法系的末端行人寺,紫云院更接近发源于出羽三山信仰的新兴宗教据点。虽然它与御山周围的宗教环境深切相关,但结果并未成为扎根于当地的传统信仰对象。
一条小河切过荒野上的一条路,上面架了一块板子,对面是一片有些荒芜的田地。
田地的尽头就是紫云院。
说它是寺院也是寺院,但看起来也不像寺院。无论门或围墙都不是寺院的样式,毋华更接近农家。
不过相当于大门的地方立着一块写着紫云院的木头看板。
围墙里——前庭晾着非常多的衣物。大概是住宿在这里的人的换洗衣物吧。没有梵钟或墓地。也看不到香油钱箱之类的东西。没有任何灯笼、卒塔婆、石碑这类具备寺院风格的小道具。
不过,建筑物是寺院。
疑似本堂的建筑物门扉就像大多数的寺院那样全数打开,可以看到几名男子佣懒地睡在里头。
没有本尊。
老师戳了我一下,我只好战战兢兢地把睑伸进里头。这角色真是烂死了。擦拭得光可监人的木板地房间里,约六名男子各自随意休息。是寄住在这里的人吧。服装和年龄都不统一,不过可能是警察的说法带来的先入为主的成见作祟,我觉得这些人看起来都不像什么正经人。
沿着墙壁,摆着几组叠好的被褥。
原来如此,像这样睡大通铺的话,可以容纳三四十个人吧。有屋顶,也有被褥,如果还有饭的话,对我来说已经非常足够了……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在正中央把坐垫折成一半当枕头躺着的男子开口了:
「干嘛?祈祷吗?祈愿吗?还是……」
「啊,不……」
「你是和尚吗?」男子问。
「呃,请问……」
我穿着平常穿的多层棉布旅装,不过头上请人帮我用天竺木绵布绑成那个小偷绑的样式。这种绑法好像叫宝冠。帮我绑的,是本人说他曾经上山登拜过好几次的当地人——伴内巡查。
光是这样就充满了和尚味。老师说「你本来就生得一张和尚脸。」世上哪有那种脸?可是乍看之下,果然还是像个和尚吗?
「请问这儿的主人在吗?」
我先随便问了句。
「主人?」男子反问,爬了起来,接着说,「哦,你说老太婆啊。」
「老太婆……是指?」
「老太婆就老太婆啊。她是祈祷婆嘛。你找老太婆吗?不管你要干嘛,去那边的主屋就是了。」
一头乱发、胡须遍布的男子比比下巴。
可是……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寄宿,根本是定居下来了。虽然不是老师,但也一样是白吃白睡。那么几乎是吃闲饭的了。不,完全就是吃闲饭的。换句话说,岂止是一宿一饭的恩义,根本是受人莫大的恩惠,却把应该是恩人的人叫成老太婆,这也太岂有此理了。那个老妇人就像伴内巡查说的,好像完全被看扁了。
看这个样子,就算被无赖之徒赖着不走,也无法开口要他们离开吧。
——明明是好心收留呐。
所谓恩将仇报,就是指这些人。我感到一阵轻微的怒意。
本堂左手边连着一栋普通的民宅。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形。
门牌上写着栗田。
我开门叫人,里头走出一个老妇人。
那是个……
唔,只能说是个老婆子的老婆子。
一头泛黄的白发随便束在后头,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皱纹,一堆褐色的老人斑。可能是因为牙齿没了,嘴巴噘起,整张脸皱缩着。瘦弱的脖子全是皱纹与筋脉,皮包骨的手指也刻满了细细的皱纹。腰部蜷曲,上头披了好几层缝缝补补的旧衣服,底下穿了一件一样破烂的扎腿裤。
我……虽然也不是吃惊,却一瞬间哑口无言,对老婆子看得出神。
「什么事?」
老婆子蠕动了好几下没有牙齿的嘴巴说道。
看她说话的样子,似乎很难听清楚,但听到的发音意外地很清晰。据伴内说,这个老婆子——她好像叫栗田幸——今年八十八岁了。外表虽然相当苍老,但以这个年岁来说,算是非常健朗吧。
我……
简单扼要地说明来访的理由。因为对方是老人,而且可能也有语调和方言上的不同,所以我注意措辞,慢慢地说明。
——我们想要修理即身佛。
——因为它非常珍贵。
说着说着,我连自己都觉得自个儿说的是肺腑之言了。
大概是因为要说得浅白明了,结果我得先玩味自己的话,结果说着说着,我完全投入其中,热心地诉说起修缮即身佛的重要性来。
但从老婆子的表情,完全无法看出她的想法。连她听不听得懂我的话都很可疑。
「喏,即身佛挖出来以后,在祭祀之前不是会先熏过,或是调整姿势吗?就跟那是一样的。祭祀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年,差不多也该维修一下了,否则……」
我内心庆幸着幸好事先从富与巳那里听说了即身佛的制作方法。有没有预备知识,谈论起来是天差地远的。
老婆子毫无反应。
「会腐烂的哟~」背后传来里村走了调的声音。
「那样就糟糕了哟~」老师说。这边说得口齿不清。
演技太烂了。声调跟发音都一塌糊涂。更糟糕的是,台词毫无抑扬顿挫。从这个意义来看,或许我真的很会做戏。虽然完全是跟老师相较起来。
「怎么样呢……?关于……」
「骗子。」
我一时无法理解老婆子说了什么。
我不是听不清楚她的话,她的发音还是很清晰。
老婆子看着我僵住的表情,再一次说「骗子。」
「我——不,呃,贫僧怎么会是骗子……」
「你不是和尚。」
「呃……」
「你们……对,你们在旅店碰上灾难,是来向我求助的。想骗我也不成。你们这些蠢货。」
「咦……」
我回头向老师求救。
曝光了,全曝光了。
「你们身无分文,是来吃白饭的。」
「没错。」
老师一下子屈服了。我瞬间腿软,差点没跌倒。我先前逼真的演技算什么?
「就像你说的,我们身无分文,是来这里吃白饭的。我们遭小偷了,那真是个坏家伙。我们的一切全被偷光了,可是那件事跟这件事并不相干,老婆婆。」
老师把里村拖到前面。
「你看,怎么样?他是医生,是正牌医生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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