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巷说百物语_[日]京极夏彦【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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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睦斜眼瞪了角助一眼,起身前还朝又市的脸颊拍了拍。少碰我,又市骂道。

  但阿睦早已快步离去。

  仅剩一股冰冷触感残存在颊上。

  一瞧见阿睦走远,角助便并手拨珠帘,朝一旁退了两步。

  珠帘外,站着一位装扮高贵的妇人。

  怎么看,这妇人都不像是会上这家倾销劣酒的酒馆厮混的角色。只见她以庄严尊贵的仪态钻过珠帘,笔直走到了又市面前。

  又市抬头仰望。

  只见妇人一脸坚毅神情。

  站在后头的角助在她耳边巧声说了几句,妇人方才垂下头来问道:

  「你——就是又市先生?」

  「没错。喂,角助,偿还的期限还没到不是?我说过得到月末,我才能有多少还多少。难不成你们认为我会赖帐潜逃?」

  人言举债地藏颜,偿债阎罗面——妇人说道。

  「你说什么?」

  「不过,咱们商号就叫阎魔屋,不仅是还债时,随时都是面如阎魔。」

  「别吓唬我好么?我不过是——」

  「久仰大名。我名曰阿甲,乃损料屋阎魔屋之店东。」

  这妇人的气势,还真是咄咄逼人。

  「倒是——此地不宜商议,还请又市先生同咱们走一趟。阿角。」

  是,短促应一声后,角助绕向又市身旁,朝他耳边低声说道:

  「到后头岸边的柳树下去。这儿的帐就由我来结,先出去罢。」

  「喂,我可没资格教你们招待。」

  「不过是便宜的劣酒,无须计较。那么——」

  伙计,过来结帐,角助喊道。

  店外吹着微温的暖风。

  在柳树下静候不久,角助便现身了。

  「究竟有什么事儿?我现在可忙得很。得偿还你们三十两——不,扣了一成,应该是二十七两。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呀。」

  「正是为了此事找你。关于那笔损料,咱们大总管坚持亲自同你商量商量。」

  「呿。」

  又市嗤鼻笑道:

  「若是想多讨点儿银两,我可没那闲工夫同你们搅和。此外,你那吓唬人的粗糙把戏又算什么东西?真是可笑之至,还吹嘘那叫寝肥什么的。难不成你们损料屋——」

  就是靠这些个骗娃儿的把戏诈财的?话毕,又市朝角助瞪了一眼。

  给我住嘴,角助摆出了揍人的架势。

  「住手,阿角。不愧是一文字狸教出的徒弟,果然有几分气势。」

  名曰阿甲的妇人改了个口吻说道。

  「你——认得狸老大?」

  一文字屋仁藏是京都一带不法之徒的头目,又市也曾受过他关照。

  但阿甲并没回又市的话:

  「又市先生——在商议损料一事之前——有件事儿得先让先生知道。」

  「什么事儿?」

  「这桩差事原本的委托人,乃睡魔祭的音吉。」

  「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角助把话给接了下去:

  「是音吉大爷自个儿前来洽商,委托咱们代办这桩差事的。对咱们损料屋而言,窑子可是上等的贵客。被褥、枕头、衣裳,能租给窑子的行头可谓多不胜数。姑娘们要出道下海,可得花上不少银两哩。即便是亡八屋(注60)或花魁(注61),若要添起行头只怕荷包也不够深。总之,某日有人前来接洽,声称花街无人不知的人口贩子音吉,正为某事大感苦恼。」

  「音吉他——求你们帮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差事?」

  究竟为何苦恼?

  难不成,他并非一个靠女人吃软饭的龟孙子?

  音吉坦承,自己不愿再糊涂下去,角助回答:

  「业已无心再过这种将女人推下火坑、极尽榨取之能事,并将女人一再转卖的勾当的日子。」

  「喂,他在瞎唬个什么劲儿?既然过不下去,收手不就得了,何须说这番傻话?」

  「问题正出在,音吉大爷想收也收不了手。」

  「什么?」

  「这些个贩卖人口的勾当,全是阿元夫人逼音吉大爷做的。」

  「阿元——就是音吉那老婆?」

  没错,角助回答。

  「意即,音吉是教他那游手好闲的老婆操弄的?还真是教人难以置信。倒是办完那桩事后,我曾四处打听,发现那婆娘还真是声名狼借呀。」

  「那么,有没有打听到任何音吉的恶评?」

  「这——」

  音吉的声誉倒是不差。

  不过……

  「——或许是因为那家伙勤于将姑娘拐进窑子里,得尽可能避免恶评沾身,以免坏了生意吧?」

  音吉大爷是个生性温和的善人,阿甲说道。

  「什么?」

  「几可说——是过于良善温和。再加上生得一副俊俏面貌,当然要教姑娘们大动芳心。可惜一切不幸,正是源于此。」

  「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意即,他干这些个拐骗勾当,并非出于自愿——角助回答:

  「虽然没能将自愿献身的姑娘们给劝退,说是条罪,也的确是条罪。」

  「别说是劝退,还靠这些姑娘们大吃软饭哩。」

  「这绝非实情——唉,虽然结果的确是如此。那些个勾当,全都是阿元夫人强逼他干的。」

  「这也着实教我不解。音吉若不想再如此度日,收手不就得了?」

  「只因音吉大爷——对阿元夫人一往情深。」

  阿甲解释道。

  「一往情深——他们俩本是夫妻,这哪有啥好稀奇?」

  「但阿元夫人并不了解夫婿这番心意——常怀疑夫婿对自己多所嫌恶,亦怀疑音吉大爷为其他女人倾心。不论音吉大爷如何解释,阿元夫人均拒绝听信。想必——阿元夫人诚如坊间所传,是个自甘堕落的妇人,怎么想,音吉大爷这么个好夫婿,都不可能对如此恶妻用情罢?总之,音吉大爷的一番心意,阿元夫人是毫不了解。」

  更何况,音吉还是桃花不断,角助说道:

  「即便对此有千百个不愿,即便对阿元夫人如何倾心,都无济于事,哪管他已极尽努力拒绝,仍不时有姑娘们主动献身。何况音吉生性和善,拒绝起来也往往狠不下心。这反而惹得阿元夫人更是——」

  「反而惹得阿元——更是嫉妒?」

  「或许以嫉妒形容不尽然恰当,但骨子里应是多少有些。只不过,阿元夫人并不似小姑娘般气呀恨呀的呼天抢地,而是强逼音吉拿出证据,证明他真对自己倾心。」

  「什么样的证据——?」

  「若真对这些个主动献身的女人家毫无兴趣——就将这些姑娘们卖进窑子,以明心意。」

  「混、混帐东西。岂有……」

  岂有此理?

  确是如此——阿甲斩钉截铁地附和道。

  「且慢。这点我着实想不透。若想讨好这老公,不是该主动当个好老婆才是正经?自己不学着善尽人妻的本份,还强逼老公推姑娘们下海,这婆娘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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