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摩罗鬼之瑕_[日]京极夏彦【完结】(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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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

  「听说有关恢复主体性的论争相当兴盛,关口老师也……」

  「不,我不擅长哲学。什么确立近代性的自我是当务之急、必须做一个行动的、实践性的主体,我不喜欢这种论调,甚至是厌恶。」

  「那么……关口老师所说的主体指的是什么?」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顶多……说是具备意志的人就可以了吧。」

  「意志吗……?所谓意志,分为意与志的概念。朱子说:『志是公然主张要做底事,意是私地潜行间发处。』也有人说志为公,因此意为私。换言之……」

  「我不懂。」关口支吾地说。

  「关口老师,您不觉得我们经常只靠着语感在对话吗?意志大多都被视为个人的事物,但它确实是发生于公的事物——人与所存在的场所的关系。当我们说『这是我的意志』时,那已经不是只属于那个人内部的问题了。」

  「那是,呃……」

  「活着的意义,是您想要继续存在而附加的理由,而活着这件事的意义,是您存在的理由……」

  「请等一下。」

  关口举起双手。

  「对不起,我……呃,我不擅长议论,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进行这类远大而且崇高的对话……」

  啊啊——关口突然中断。

  「……不,呃,谈论这种话题比较好吗?呃……」

  他在为我着想。

  关口或许是来谈论薰子的,可是他害怕谈论薰子会挑起我的悲痛。他可能误会我是为了忘掉薰子而故意选择别的话题吧。

  他顾虑到我的心情。

  「我并不想逃避已经发生的事,我一点都不想忘掉薰子。」

  即使痛苦,这也是现实——我说。

  「所以刚才的问答……在我心中与薰子是直接连结在一起的。」

  「这样啊……可是我这个人很脆弱,实在不适合做为议论的对象。我只是觉得悲伤,而且不甘心。此外的思考全部停止了。」

  这……

  我也是一样的。

  「噫。」

  话声吐漏出来。

  「天丧予,天丧予……」

  我大声朗诵。

  「那是……」

  「失去爱徒颜渊时,孔子这么对众弟子说。说上天想要亡了自己……」

  我的心境就是如此——我说。

  关口的头垂得更低了。

  「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让我,

  尽情地哭吧。

  为了薰子。

  「伯爵……」

  「对不起,我情不自禁……」

  「没关系。」关口说,「我想伯爵的伤痛一定是我完全无从想像的。我也很伤心。可是……我想那只是我汲取了伯爵的心中透露出来的悲伤罢了。」

  关口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实在糟糕。我想或许我还是告退比较好。比起伯爵……我的心情更要混乱多了。」

  关口的身子大大地一晃。

  「请等一下。」我叫住他,「请您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多待……一会儿?」

  「只要待在这里就好了,什么……都不必说。」

  请您,

  将您的不安分给我一些。

  就像您汲取我的悲伤一样。

  ——这样,

  这样就好了吧。

  「明早我会再来。」关口说。

  日期已经变了。

  朋友数,斯疏矣。

  我似乎仍然动摇不已。不,我完全没有振作起来。

  在这种不安定的状态对关口发出质问,不仅对朋友失礼,对我自己也不是件好事。这完全是逃避现实,隐蔽已经存在的现在,韬晦即将存在的现在,这完全是可耻的行为。

  现在只要想着薰子……

  或许这才是正确的。

  我为我的误会郑重地道歉。关口约好天亮之后再会,离去了。

  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在鹤群看守下,我在沙发上假寐。

  醒来的时候,时间恰好是六点。

  天窗照射下来的灰色阳光倾注在我的脸上。看样子天是阴的。

  警察似乎一大早就闯进来,再次四处调查。七点的时候山形送来早餐。山形说,众人正在接受第二次侦讯,目前正轮到关口。

  警察再三询问相同的问题,执着得教人吃惊。和警察扯上关系的人必须把同样的事说上一遍又一遍。这些都会被记录下来。一次又一次地记录下来。

  我已经做好被找去的心理准备,然而却没有半个人来叫我。

  早上十点过后,关口再次来到书斋。他似乎刮了胡子,看起来清爽了一些,可是眼睛还是老样子,湛满了阴郁。连问候声都听不清楚。

  我叫来山形,要他备茶。

  我们默默地喝着红茶。

  要是薰子在的话——我心想。

  如果现在这个时候,薰子人在鹭之间,我就可以无忧无虑地与关口这个极有意思的人物尽情对话了。

  薰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胸口仿佛揪紧似地抽痛。

  没错……现在我应该好好地体会这种痛吧,我这么觉得。

  若不这么做……我会忘掉已经存在的现在,我必须继续保有薰子的记忆才行。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不久后,关口问我,「我可以参观一下藏书吗?」我答道,「当然可以。」关口伸长矮躯,细心地挑选书籍,抽出几本,仔细地看着铅字。我只是看着他的动作。

  「蜂鸟的振翅声……」

  关口突然说。

  「蜂鸟?」

  「是的。蜂鸟的振翅声……究竟是什么样的声音呢?」

  「振翅声?」

  「啊,不,没事。」

  「请说得更详细一些。」我说。

  「不,呃……我住的那个房间里有蜂鸟……」

  「那里是蜂鸟之间。」

  「哦。那里有说明,说蜂鸟在英国叫做hummingbird。可是humming译成蜂,我怎么样都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我看了几本相关书籍,这本书说,蜂鸟会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振动翅膀,停留在半空中。还说那种飞行方法很像蜜蜂或苍蝇,所以有些博物学者把它类比为昆虫。」

  「哦……你是指《苏利南产昆虫的变态》这篇报告书中所举的事例吗?我记得上面提到蜂鸟会像蝴蝶一样,掉到蜘蛛网上而毙命。」

  「蜘蛛网……」

  关口露出苦恼的表情。

  「不过有些书籍上写道,那可能只是误会。实际上,蜂鸟有一段时期似乎被认为是蝴蝶的一种,可是鸟和昆虫相差甚远。」

  我认为只要看翅膀,根本是一目了然。关口说,「就是因为看不到翅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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