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过那死缠烂打的功夫,确实值得效法呢。不过我行我素也该有个限度哪。」
「别效法那种东西。没办法出人头地的。」
「有可能出人头地的刑警,会在休假日里到处乱跑吗?」
「说的也是。」我答道。
说起来,在这个世界里,现场的人到最后仍然会是在现场,没办法升到上头去。就算拼上去了,爬得到的位置也有限。相反地,上头的人从一开始就在上头了。
笨拙的刑警还是老样子,杵在绣球花后面。
「唔,我不晓得你是来干嘛的,可是你那样一个大块头堵在马路中央,岂不是挡路了吗?不介意从后门的话,就进来吧。」
我遭么说。
反正我也没事。
「走暗路比较合我的性子。」
木场说道,语气转为恭敬,一板一眼地说句「打扰了。」拘谨地走了进来。
「嗳,坐吧。」我指着檐廊说,「亏你找得到这里。」
我是在退休以后才买了这栋房子,东京警视厅应该没有人知道。
「嗳,蛇有蛇路。」
「你是从哪条蛇口中问出来的?我和警察关系者已经完全没有来往了。」
「是里村。」木场说道,在我的左侧坐下。
「里村?噢,那个古怪的法医啊。说什么缝合技术全日本第一的……」
我和那个法医只共事过一次。是我即将退休前被分派的一桩极端荒唐却又奇异无比的事件。我还为此特地去到出羽,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不是缝合技术好,他只是个喜欢切切割割的变态罢了。缝得好,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偷切太多。」
那根本是脑袋有问题——木场说。
「脑袋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比三餐还爱解剖的天打雷劈家伙竟然开业当什么医师,问题还不大吗?」
木场在眉间和鼻子挤出纵横两种皱纹,如此咒骂。
「唔,他的确有些奇特。可是那个医生怎么会知道我家?」
「他来上过香吧?」
「上香……噢。」
这么说来。
我明明不记得有通知,里村却突然来访,给老婆的牌位上香。我慢慢地转过身去。杀风景的房间一角,孤伶伶地摆着一个小小的佛坛。
我想妻子也是像那样孤伶伶地坐在那儿吧,在我不在的房间里。
鲜花、清水还有线香,都已经断绝许久了。
里村在那个只摆了牌位的无宗派廉价佛坛前,蜷着身子,以不熟练的动作合掌参拜。
「我连葬礼也没办哪。」我说。
「我也这么听说。」木场答道,「长门大叔说,他后来听到您太太去世的消息,吃了一惊。里头有什么内情吗?」
「才没有什么内情。」
完全没有。
「我孩子还小就病死了,父母当然也不在了。我老婆的娘家亲人也都死绝了,我也是孑然一身。而且我和长门兄不同,本来就没有信仰。我最痛恨宗教那一套了。就连父母祖先的墓,也只付了永代供养费(※由寺院收费,在忌日代替子孙为祖先进行供养法会。),就这样扔给檀那寺(※一家信仰所属的寺院,也是祖先墓地所在的寺院。)不管了。不是我自夸,我一次也没去扫过墓。」
「没有信仰啊?」
「没信仰啊。」
我将视线从昏暗的房间挪开,盘起腿来。
「一课的刑警办公室里不是有个神宠吗?」
木场露出奇妙的表情。
「您是说那个放了成田山护符的……?」
「对……我觉得那东西蠢毙了,看了就有气。案件调查是靠刑警用双脚查出来的吧?求神拜佛又能如何?你不这么觉得吗?」
「唔,我也觉得信仰这一套很麻烦。」木场说,「可是,那算是用来激励士气的吧?拜那个东西,只是祈求案子不会变成悬案罢了。」
「祈求、拜神,这些跟迷信有什么两样?」我说。
「嗳,是这样没错。可是伊庭先生姑且不论,您太太怎么样呢?她也没有信仰吗?」
这……
——我不知道。
老婆也不曾去给自己的亲人上香扫墓。
不过那或许是因为我。或许只是因为老公连父母的墓都没去拜了,做老婆的不好自己一个人去拜罢了。实际上……
——究竟怎么样呢?
可是,
「我老婆讨厌警察。」
「讨厌警察?」
「我老婆大概非常痛恨警察这个职业吧,因为我让她吃了很多苦。都是因为嫁给了刑警……」
她应该怨恨极了。
「我太太讨厌警察,而我认识的又只有警察。我想就算警察来上香,她也不会高兴,所以想要悄悄地了事。没想到……居然是里村帮她验的尸,真是偶然。」
「我也听说是这样。您太太是……」
「她是横死的。」
木场露出狐疑的表情。
「不是什么犯罪,她倒在路边死了。她出去买东西,就这样没有回来了。她体弱多病……一直都很小心,可是……」
让她勉强,让她忍耐,还让她奉献出一切。老婆默默地忍耐了三十年,搞坏了身体。我从未曾想过要补偿她。我会辞掉工作,完全只是因为我想辞职。
只是就算辞了工作,也无事可做,所以才想到要来看护老婆的病。因为想要改变环境,所以也买了房子。就在想要重新出发的时候……
老婆死了。
「嗳,这是天命。没办法的事。」
木场露出奇妙的表情。
「她是在外出购物的途中……过世的吗?」
「那天她说感觉身体情况不错,想要准备晚餐,出门去了。我一直等她。像个呆瓜似地等。入夜了她也没有回来,我才总算着了慌,四处寻找,但是那个时候,她早就已经冷冰冰地躺在太平间里了。因为才刚搬来,这附近也没有熟人……」
「所以被当成无名尸处理啊……」
「是路倒的无名尸啊。她只是个老太婆,又没有身分证,当然也没有挂名牌,所以查不出身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交给警方了……」
她明明那么讨厌警察,
我却让她连死后都不舒服了。
「……里村碰巧在那里负责行政解剖。后来知道那是我的老伴,他大概觉得这也算是缘分吧。那个医生还特地找来我家哪。嗳,虽说是偶然,也是段奇妙的缘分哪。」
我完全忘了这回事。
「他缝得很棒哪。」我说。
「这样啊。」木场苦笑,「比起活生生的人,那家伙似乎更会处理尸体嘛。」
「嗯……一起工作的时候,他也喜孜孜地解剖木乃伊呢。那个时候里村本人也说了。」
「那个笨蛋说了什么吗?」
「嗯……」
他说,尸体不会说话,不解剖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就算变成了尸体,遗族也不愿意亲人遭到解剖,所以尽可能把遗体弄得漂漂亮亮地送回去,是做为法医的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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