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当时听到的时候我没什么感觉,但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能够体会了。他说的完全没错。你应该也了解,干这行工作,尸体都看惯了。就算不愿意,也会刻骨铭心地了解到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是啊。」木场说,点了点头。
「尸体这玩意儿,只是个东西罢了。不是手折断、脖子扭断,就是全身焦黑,嗳,没了生命,就不是人了。只是形状还是人罢了。这种事我完全明白,可是啊,就算再也不会动了,我的老伴还是我的老伴。真奇怪哪。」
我很感谢里村把她缝得那么漂亮——我说。
小佛坛上没有花也没有供品,只摆了牌位。我回头看去,木场也瞄了佛坛一眼,然后在鼻子上挤出皱纹。
「看样子……那个笨蛋也能给人派上一点用场哪。」
「你和里村熟吗?」
「我才不想跟那种人熟呢。」木场骂道。
我……
说了不必要的话。有时候我好几天都不会说上一句话,觉得有点累了。
「那么……」
我问他有什么事。
「你特地去向那个不想熟的家伙问出这里的地点不是吗?」
「说到重点了。」木场把视线从佛坛移到我的脸上。
「虽然想泡个茶招待,但我泡不出像样的茶来。」我说。
「不用麻烦。」粗犷的刑警应道,「伊庭先生……以前是在长野吧?」
「是长野没错。我在长野当刑警,上了年纪没能出征,就辞职了。辞职以后离开长野,在这儿闲混的时候被人给捡去,就在这儿复职了。」
「其实,长野向我们麻布署提出了照会。」
「照会?」
照会什么?我问。木场说了声「其实啊」,把一只脚跷到另一条腿上。
「是关于二十三年前、十九年前和十五年前的事件。」
「二十……你说几年前?」
「二十三年前。」
「昭和……五年啊。」
「是帝都复兴祭(※一九三〇年三月二十六日,为庆祝关东大地震后的都市复兴事业告一段落而举行的庆典。)的时候。」木场说。
「东京的事我不清楚……你该不会想胡说八道什么你那时候就在干刑警了吧?」
「别开玩笑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脸上挂着鼻涕的野孩子,才十二岁呢。所以啊,他们搞错了。」
「搞错什么?」
「木场和伊庭啊。(※日文中木场(kiba)和伊庭(iba)发音相近。)」木场说,「他们把前东京警视厅的伊庭跟前东京警视厅的木场给搞错了。真是好笑。想想年纪就知道了嘛……嗳,去年年底,我曾经委托长野本部提供八年前的事件资料,我想他们是因为这样而误会了吧。连文件也不查一下就跑来问了。」
「问本厅吗?」
「是啊。问的又是『前任搜查一课的木场现在在哪里?』本厅的人也不晓得是什么事,就回说『那个笨家伙被左迁到麻布署去了。』然后麻布署接到连络,没想到仔细一看……」
「搞错人啦?」
「搞错人了。所以不管他们问什么,我都是一问三不知啊。我是小石川的石材行的儿子,才没听说过什么信州的杀人命案咧。所以我就回说,『谁知道啊,混帐东西!』然后叫他们查清楚点,他们竟然给我回说:『啊,搞错了,不是木场,是伊庭。』所以我吼回去:『不要再打来啦!』挂了电话,可是……」
「可是怎样?换成是我,根本不会去理这种搞错人的乌龙事。」
「我听到了你的名字。」木场说。
「听到我的名字?」
「你知道中禅寺这个人吗?」
「中禅寺?」
我听过这个名字。
「他是中野的旧书商……那家伙是我的朋友。听说他在出羽……」
「哦,我想起来了。」
是我和里村一同前往出羽侦办案件时的民间调查协助者。
「我记得他和里村似乎也是老朋友了……对了,是那个阴沉沉的、穿和服的男子对吧?」
那是个奇特的人物。
「多亏有他通报,警方才能逮捕凶嫌,成功救出被害人呢。哦,是那个人啊。」
「唔……那家伙的确是有点古怪。那个事件,我从他那里听说了。大名鼎鼎的刑警伊庭银四郎的传闻,也是从他那儿听说的。然后我去问了最老资格的长门大叔,又去找了里村那家伙……」
「真是辛苦啦,你也该做点正经事啊。」我说。
「我这是正经事啊。」
「我是不晓得长野本部在想些什么,可是都那么久以前的案子了,现在再挖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全都已经过了时效了吧?最近不是因为罢工、游行什么的,忙得很吗?北区啊、板桥那一带,不是都闹翻天了吗?」
「警察又不是公安。」木场说道,露出吃不消的表情,「我这人有点老古板,讨厌处理麻烦事。那种搞不清楚到底错在哪边的争执,我可调停不了。追捕杀人犯、小偷之类的才合我的性子。唔,比起警官,更像捕快哪。我在现在的办公室里,被取了个绰号叫武士哪。」
「武士?你是说配刀的那个武士吗?」
「是野武士(※中世时期,从败逃的武士身上夺取装备的武装农民集团。)的武士。就算被这么叫,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不过,我在本厅的时候被人叫成魔鬼,半斤八两啦。」
「五十步笑百步。」我说,木场便笑道,「说的没错。」
「因为是武士,所以会在意过去的案子吗?」
木场「哼」地笑了。然后他抽出插在胸口的扇子,扇起领口来。
「长野那里说,这不是过去的案子,而是现在的案子。」
「可是你不是说二十几年前吗?」
「唔,是啦。过去的那些案子,似乎和现在的案子有关连。所以我也介意起来了。伊庭先生……」
木场放下跷起的脚,「啪」地阖上扇子。
「你知道由良这个人吗?」
「由良?」
「由良昂允。」木场说,「你不记得吗?」
「不……」
很久以前,
曾经听过。
「这……」
我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个名字的?
「所以说,第一次是二十三年前啊。」木场说。
「第一次?第一次是指……」
「二十三年前、十九年前、十五年前,全都是同一宗案子。顺道一提,八年前好像也发生了事件。嗳,说到八年前,是终战那一年。那个时候伊庭先生……」
「我辞掉警职,当时只是个不中用的老糊涂。开战时我都五十五了嘛。辞职是辞职了,也没办法进军队,只好出来东京,到工厂工作。那时我只是个糟老头……难怪会不晓得。」
全都是同一个案子。
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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