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场扬起两边的眉毛。
「那是……初夜的隔天早晨吧?」
「对。嗳,我想人家可能有什么隐情,所以第一次命案的时候,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啊,三个新娘都是如此,不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吗?」
「或许……是很奇怪吧。」
「可是……不管怎么想都跟事件没有关系。只是,这件事在当时的刑警办公室里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刑警就是喜欢下流话题嘛。什么伯爵爱好男色,为了隐瞒这件事才杀害新娘,还是什么伯爵性无能,被新娘指责这件事,才痛下杀手。」
「真的有这些可能性吗?」
「就跟你说没有啦。伯爵这个人简直就是超凡出世。他小时候似乎身体不好,所以也不无性无能的可能,但是没有任何可以和杀人连结在一起的要素。而且啊,就算嫁到的丈夫性无能,女人会把丈夫责备到让对方恼羞成怒的地步吗?碰上这种事,所有的女人都会唾骂男人吗?还是伯爵娶到的女人全是这种的?」
「没那种事吧?」木场说,「娼妓的话,就会道歉说是自己的错哪。」
「你只经验过娼妓啊?」我这么调侃,结果木场在鼻子上挤出皱纹来。
「这样的话,连续重覆个三四次,果然教人在意呢。」
「当然会在意啦。两次也就算了,超过三次,那简直就像笑话。俗话说逢三必中,没想到第三次还是一样哪。」
「俗话也说事不过三呢。」
「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超过三次了。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没有什么不同。唔,后面两次怎样我不知道,不过前面三次都像在看同一出戏似的,一模一样。我反倒是觉得……」
吸血鬼。
「那是什么?」木场反问。
「斯拉夫还是哪里的妖魅啦,说什么会吸人的鲜血和精气,长生不死。」
那全无血色的脸,
不会年老的贵族。
「又是妖怪啊。」木场露出吃不消的表情来,「那新娘是供品吗?简直是妖怪狒狒(※传说年老的狒狒会成妖。在岩见重太郎传说中的妖怪狒狒,要求人们献出年轻女子做为供品。)嘛。」
「怎么?你要像岩见重太郎(※民间传说中有名的豪杰,桃山时代的武将。传说岩见重太郎曾经漫游诸国,消灭作恶的狒狒及大蛇等怪物。)那样,去斩妖除魔吗?真不愧是武士。」
「哈,妖怪的话,不是找武士,应该请阴阳师吧?这才是该轮到中禅寺出马才对。」
中禅寺……
「那个人是旧书商吧?」
「旧书商,我看那只是业余嗜好吧。他的本职是弥宜(※神社的神职。)。」
「弥宜?他是神主吗?」
「他家房子旁边有个神社。然后,他的副业是祈祷师。」
「祈祷师?」
「嗯。我是不太懂啦,但我觉得那是把累积在他人心里像淤泥般的东西,安上一个妖怪的名字,加以祓除吧。说是什么……驱逐附身妖怪。」
「驱逐附身妖怪啊……」
我回想起五年前只有一面之缘的中禅寺秋彦这名男子阴郁的脸。
独吊
关口巽
馊气噎人的夜晚。
沙,沙,男子掘着土。
泥土苔藓霉菌,植物与腐败的植物,
大量的微生物与微生物的尸骸,
浑然一体的柔软夜晚。
几个土馒头(※将土填成圆塚型的简陋土坟。)。
缺了脸的石佛、卒塔婆(※插在墓上,顶端呈塔型的细长木条。写有梵字、经文、法号等。)。腐朽的花束。
圆型的,只有那里剪贴上一块空间似的,
从散发出异质气味的棺桶中,女子说了。
「像我啊,」
噢,男子应声。
「像我啊,」女子反覆道。
「这身体烂糊糊的脏腑和脑髓,
包裹着它的皮肤,
还有指甲头发眼珠,」
噢,男子不停手地应道。
「听说它们每天都在死哪。」
男子停下手来。
每天都在死?他反问。
「在死啊。
头发会掉,指甲长了也会剪掉啊。
虽然没声音也不痛,
可是不管是你还是我,
日复一日,
都在一点一点地死掉啊。
你的头发,你的皮肤,
也和十天前不一样吧?」
大概吧。
男子粗鲁地应道。
他再次挥起铁锹。
湿黏黏的泥土攫住了铁锹。
呛鼻的生物气味和令人窒息的
尸骸气味从鼻腔从口腔侵入进来。
远方夜之凶鸟啼叫如镝矢。
厚云低垂的夜晚阗静只是昏暗,
不广也不高,尽是深沉。
「所以啊,」女子接着道。
「所以今天的我,
不是昨天的我吧?
因为死了一些,生了一些。
那样的话,只要过个几天,
就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
是啊,男子应道。
应该不一样了。
「更别说去年的我、前年的我,不,
十年前的我,
是完全不同了。
不是吗?」
大概不同吧。
男子说。
无光的夜晚中,手中的铁锹和手掌的
境界融化了。
男子感觉自己的神经
彷佛延伸到应该是异物的铁锹前端。
铁锹和手融为一体。每当铁锹前端
铲起潮湿柔软的泥土,
男子就错以为自己的指尖挖开了柔软的脏腑。
这些泥土,多么地柔软啊。
「那样的话,」女子说。
「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我了吗?
明明不停地在改变,
我却一直是我,
觉得我一直是我。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不晓得。
这种事我不知道。
这种事无关紧要。
现在,我连自己是从哪里到哪里都不晓得。
我觉得铁锹和泥土,泥土中的生物和生物的尸骸,
全都是我。
男子只是掘土。
女子自言自语地继续说。
「身体完全换了,
可是我还是我。
那我这个东西和我的身体不一样,是我的身体缠绕在我这个灵魂上吗?
肉、筋、血、油,这些东西啊,
拿没有形体的我当做核心,
聚集在一起吗?」
不是那样。
男子这么想。
「那样的话,」
女子撒娇般地说:
「灵啊魂的,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了不得的东西,可是总觉得当做核心的我这个东西,或许就是灵魂呀。对吧?」
没那种事。
男子应道。应声的男子,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放开了铁锹。
男子以手指挖掘泥土。
将鼻子埋进土中似地挖掘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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