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念离魂_西岭雪【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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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知道香如这样说话并不是针对我。她的措辞向来犀利,力求惊世骇俗,语出惊人,而且她也不知道玉米已婚。然而我仍然被深深地刺伤了。

  做万千双猥亵目光中的艳舞者,和做一个有妇之夫的地下情人,是否同样低贱?

  一连数天,我纠缠在这个问题里无限困扰。

  是怎样一步步走进这个茧里的?

  遇到心仪的男人,为他的一举一动所吸引,想和他做个喝茶聊天的朋友,自欺欺人地以为只是一段友谊,得过且过地继续着交往……

  直到有一天,他送我回家,在路上给我买了一只甜筒冰激凌。

  我吃得相当狼狈,黏答答沾了一手一脸,怕蹭到丝衣上,站在路边不敢动,要他替我擦了手又擦嘴。

  他擦得那样专注,以至于直到他吻下来的时候,我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吻得同样专注,好像等着做这件事已经等了很久。我像那只甜筒融在自己的掌中一样融化在他怀中,渐渐黏成一团。

  晚上回到住处,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激荡,一遍一遍抚摸着自己的嘴唇——那刚才被他吻过的嘴唇,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切是真实的。

  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我等待这一天也已经很久。

  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已经在渴望与他接吻。赠送贵宾卡、喝茶、聊天、约会,都只是为了这一天、这一刻。

  不是他要缚住我,是我作茧自缚。

  我害怕再同香如讨论爱情的话题。她是这样地睿智、洁净、一尘不染,对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见地,她不反对念儿为了生计跳艳舞,并不见得赞成我与有妇之夫发展地下情。

  连我自己也未必赞同自己。

  如果是为了爱情,或者还可以有几分理直气壮,偏偏玉米又从不肯对我说爱。

  玉米常常赞美我的天分,他说过我使他着迷、惊艳,说过想念我、喜欢我,但是,他从不说爱我。

  爱是他的禁区,却是我的枷锁。

  是我先爱上他,于是在交往之初已经输了先机,简直一败涂地。

  想及这一点,我觉得自己连香奈尔也不如。

  夜间沐浴,对着镜子审视自己,只觉这具躯体千疮百孔,一钱不值——香奈尔尚且可以卖它来换钱,我呢?如果付出自己并不能换来爱情,这付出岂非自取其辱?

  女人在付出身体的时候总是喜欢连灵魂也一并奉上,我不能将两者分开。然而我的灵魂,他却是不要的。

  他不爱我。他不爱我。他不爱我。

  倘若是为了爱,我至少还可以给自己一个义无反顾的理由,然而他不爱我,我就变得一钱不值。

  一钱不值。

  我闭上眼睛,让泪水汩汩流下,但愿我可以将自己清洗,重新来过,寻找一段美丽的爱情。

  再见玉米时,便有莫名的委屈和伤痛。我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向往他的怀抱,却又惧怕他的碰触。他觉察了,温和地问我怎么了。

  其实今天的种种造作都是为着这一问,然而他真的问了,我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你会不会和一个舞女做朋友?在夜总会里跳脱衣舞的那种?”

  “脱衣舞?”他微微一愣,审视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话题,然而一旦问出来,也就释然了。我渴望与他分享我的困惑,即使他从不肯与我交换心事,我依然愿意对他坦白。

  “我的室友,叫念儿的,我跟你提过,那个芭蕾舞演员,她的兼职是夜总会舞女。”

  “你就是为了这个郁郁寡欢?”玉米失笑,“这是别人的选择,除非她开口向你求助,否则你大可以不理会别人的工作性质。”

  “你认为这是一种工作?”

  “付出努力,然后取得报酬,不是工作是什么?”玉米笑,“你自己是小白兔,就希望世界是一大块胡萝卜田,不可能的。这世上还有狐狸呀,狼呀,刺猬呀等等等等,所以才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要太苛求了,水至清则无鱼,交朋友,是因为她对你好,不是因为她完美。”

  如此烦恼,也并非因为夏念儿不好,而只是因为我想对她好,却怕她配不上我对她的好。是这样吗?

  “看那里。”玉米指着窗外问我,“看到她们,你还会挑剔你的室友在不应该的场合暴露吗?”

  我不解,望向窗外,不禁失笑。那是一个露天的灯光喷泉广场,许多红男绿女在光怪陆离和水花飞溅中学小儿嬉戏。还只是初夏,然而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归自然了——男人裸着上身,而女人的薄衫湿了水,纤毫毕露——她们的确暴露得比香奈尔更不值得,至少念儿还是在台上舞蹈,而她们,最多只能算群魔乱舞。

  玉米的三言两语解了我的心结,他总能够这样一语中的,令我忍俊不禁。

  当下我豁然开朗,看着他无限崇拜地傻笑。

  对一个人好有两种情况:或者要求她和自己想像的一样好;或者把他想像得世上第一好。

  这两条我都做足,却针对自己不同的男女朋友——挑剔念儿不如想像中完美,却把玉米看成十全十美,把他的每句话当成警世格言来反省再三——我真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有异性没人性”,没出息到家了。

  回家的时候,我特意多绕一段路,去买了香奈尔最喜欢的夏威夷水果比萨打包。

  她非常高兴,表示要用一个香吻和一段香艳传奇来回报我。

  显然她从来没有觉察到我前几天的冷淡,和今天不寻常的殷勤。但是香如注意到了,她冲我眨眨眼睛,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并且积极地参与进我们的谈话中来,问:“什么传奇?我也分一杯羹。”

  “不止一杯。”念儿笑,“你还可以分去我三分之一的比萨。”她转向我,“准备好要听故事了吗?题目叫做香云纱。红颜,你知道有关香云纱的传说么?”

  “香云纱是非常罕有难得的一种丝。它俗称拷纱,又叫茛绸,穿在身上柔若无物,冬暖夏凉,穿洗越久,手感、色泽越好,是非常古老传统的一种天然丝料。其独特的染色诀窍在于它是用野葛也就是茛茎里提取的汁液浸泡并经过淤泥涂封,放置一段时间后,再经过太阳曝晒等工艺制成。”我知无不言,“它之所以珍贵,是因为成纱的每一道工艺都完全由手工制作——养蚕、缫丝、织纱、染葛、泥封、曝晒,一匹纱的成就需要整整两年时间……当然,现在已经没有这么讲究了,所以香云纱在今天,几乎已经是一种传说里的纱了。就好像忠贞不渝的爱情,在今天的红尘男女中,也几乎是一种传说,而不复天然。”

  我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心灰意冷,草草结束演说:“总之香云纱只是一个代名词,象征最珍贵的纱丝。”

  念儿笑:“怎么上起浣纱课了?我说的不是这个传说,是关于爱情蛊的传说。”

  “爱情蛊?”香如大感兴趣,“说呀说呀,我最喜欢听故事,是什么爱情蛊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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