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世的左边等你_西岭雪【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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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琴?”他反问,出乎意料地,竟然并没有恼怒,却有些感慨,仿佛万语千言似的。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走吧。”

  再出发时,已是夕阳西下。

  虽然我看过无数的夕阳,雨后的,晴天的,初春的,盛夏的,但是我打赌自己一生中从没有看过比今夜更美的夕阳。

  那样美,凄艳而悲壮的一首绝唱。

  红,却不刺目,不是那种“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红,也不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的红,却是“每到红时便成灰”的那种红,细腻如凝脂般的颜色,无限哀婉,刺痛行人的心。

  大切诺基迎着日落的方向奔过去,奔过去,如同夸父逐日。

  可是这样的速度,依然挽留不住夕阳的沉落。

  那一点嫣红如同含泪的眼,依依地望着,万般不舍而无奈,不住地低下去,低下去,终于微微一眨,泪珠颤落,眼睛温柔地闭上了,只在天际留下云霞如裳,是对大地最后的依恋。宛若美人已去,而香韵犹存。

  我的心也随之低落。倚着车窗,看到山川,河流,稻田,荒漠,都在眼前不断地飞逝,沧海桑田因了时空的转换而变幻莫测。也许,这将是我看到的最后一次日落;也许,我将就此驶入时间隧道,终于得救回到父母身边时,发现他们都已白发成霜,而以然,也早已子女成群,对面不相识了。

  天彻底黑下来,钟楚博停了车,依然在高速路边汽车宾馆打尖,用假身份证登记。

  他丝毫不急着赶路,晓行夜宿,完全像一次真正的旅游。

  甚至不时在某个景点下落,游玩一番。

  我却是越来越焦急,越来越绝望。离大连已经越来越远,被救的机会也越来越渺茫了。我不知道前面迎接我的将是什么,这可诅咒的“旅游”又将何时结束?

  第三天中午,我们来到了西安。

  钟楚博这个大玩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旅游胜地。

  我反正找不出通风报信的办法,索性得乐且乐,随遇而安,拿出兴致来四处观光。

  兵马俑、华清池、古城墙、白马寺、大小雁塔、秦始皇陵……青龙寺里中国和尚惠果和日本和尚空海对着谈道,钟楼里的景云钟已经今非昔比,西大街过去又叫皇城第四横街,而北院门曾经收容过逃难的慈禧……

  满街走着活动的兵马俑,随便一家人摸出件什么来就说是秦风汉韵,迎面而来的小食担上挑着于右任的书法,没有了卖炭翁的炭市街上两排列满新鲜蔬菜,画着半坡图案的埙只卖五元钱一只……

  书院门,化觉巷,菊花园,骡马市,建国路,大莲花池街……

  大麦市的小吃各式各样,长发祥的饺子像一个个工艺品,贾三家的灌汤包物美价廉,水盆羊肉的盛具是不折不扣的盆子,而驰名中外的“肉夹馍”其实应该是“馍夹肉”……

  我们玩得十分尽兴,甚至还拍了许多“立可得”留念。从没有一个地方让我感觉历史原来离现实是这样亲近,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拐进一条街敲开一扇门走到汉唐盛世里去。我每看一个地方都忍不住想,将来一定要把这些见闻说给以然和无忧听,他们两个还都从没有来过西安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会有片刻的失神,不由又开始计划怎样挣脱钟楚博跑到人群中去求救,可是万一跑不脱呢?电视上杂志上不是看过许多流氓在光天化日下当众行凶围观者众却没有一人出手相救的事吗?又或者他对人说我是疯子,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说我们是小两口吵架闹别扭,人们会相信谁呢?有人当街拦住我说她正被追杀我也不信,又如何让别人信我?

  我一再踌躇,终于没有勇气突然发难。

  原本一直猜测着下一站会是哪里,可是钟楚博并没有再回到高速路上,却摘下牌照小心地收进手提包里,然后将车子驶进一家修车厂。

  我隔着窗子看到他同厂主比比画画地说着什么,又不时回身指一下我,不禁忐忑不安,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钟楚博好像同厂主谈妥了,满面笑容地走过来招呼我下车开路。

  我惊讶:“车怎么办?”

  “卖了。”

  “卖了?”

  “是呀。我跟他说这是黑车,急于出手,他立马给了我一万块成交。”

  “这也行?”

  “当然行。”钟楚博“呵呵”笑,“其实我才不在乎这一万块,不过如果不卖,想不出把车扔到哪儿,怕更加引人注目。跟他说这是黑车,他自己就会想办法销赃。这种事,平常得很。”

  我咋舌,还以为自己见多识广,走过这一遭才知道,我对这世界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

  另一面,我猜目的地大概快到了,所以他要将车出手。莫非今后就留在西安城了?虽说大隐隐于市,但未免也太过冒险,按说他这只狐狸虽然胆大,却十分心细,不会真的自信到如此狂妄的地步吧?

  路过一家五金店时,钟楚博走进去买了瓶硫酸。

  我大惊,心想他不是要将我毁容以遮盖身份吧?难怪他敢在西安落脚!

  这个晚上,躺在宾馆里无论如何再睡不着。

  几次想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一回,能跑就跑出去,跑不了也闹个惊天动地,把宾馆的人全喊醒过来,让这个杀人犯暴露行迹。

  刚想行动,钟楚博醒了,翻身坐起,从包里取出那瓶硫酸来。

  我几乎尖叫起来,眼角瞥着窗子的方向,心想他只要走近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反正只是二楼,死不了,摔断腿总比烧伤脸好。

  但是他接着又拿出那两个车牌走进卫生间,原来硫酸只是用来浇毁车牌号的。

  我暗嘘一口气,只觉背上凉飕飕的,已出了一身透汗。

  虚惊一场,格外地累,很快便睡着了。梦里看见自己回家了,妈妈抱着我一个劲儿流泪,不住地问:“你怎么样了,女儿?你怎么样了?”

  “妈妈!妈妈!”我哭泣,泪流满面。

  醒来时,发现钟楚博正深思地望着我,眼中的神情十分奇特。

  我背过身,继续专心地抽泣,暗暗提防。

  天亮后,钟楚博租了一辆出租车,指挥司机一路南行。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凉,而且每路过一个小食铺,他都会停下来略买点食品杂物。

  我猜他不肯一下子买很多是为了怕引起店主注意,越来越确定目的地将至,所以他才会变得这样小心,不仅走走停停,而且每隔一段路就换一辆出租车。

  路面黄土飞扬,出租车的车窗上迅速蒙了一层尘,而司机的话渐渐难懂。可是钟楚博好像对每一种方言都很清楚,不时用本地话与司机交谈。我听着那些艰涩难懂的对话,不禁又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做交易,说不定会像卖车那样把我卖给某户山里人家娶不起媳妇的傻儿子,就像他说的:其实我才不在乎卖多少钱,不过杀了不知道埋在哪里,怕出事,卖给人家,人家自己就会想办法防备看守,都不劳我操心。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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