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要是阿姨念咒语,虽然几分钟后病人会死去,但却能从一切痛苦中解放出来,拥有最后一段头脑清晰的时间。
大部分的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会向聚集在周围的人们道谢,拜托他们处理后事,向家人们告别,最后在人生无憾的满足中死去。大概他们已理解自己的时间已尽,于是接受了一切。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感到“送终婆”的工作对于人类来说,还是有意义的。或许阿姨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一点,才将还是孩子的我一同带去吧。
比如说,一个住在芦屋的少年,当时他只有七岁,天生肾脏有问题,医生说他活不长。从小他就以透析治疗度日,用他妈妈的话来说,“这孩子简直是为受苦才出生”。
一个春和日丽的日子,我和阿姨被请到他家。
真不愧是高级住宅区,光是院子就有我家那前妓院公寓的三四倍大小。
我们到达那里时,少年正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已经气若游丝了。虽然医生刚为他打了针,不过不管谁都能看出,他的生命已快走到尽头。
我待在房间的角落里,环顾奢华的房间。少年的爸爸是著名大企业的社长,这房子真是阔气到没话说。宽敞的花园里栽着樱花树,此刻盛开得如同粉红色的云朵。
但不管有多少钱,那个孩子肯定也感觉不到丝毫幸福吧。
我看着躺在床上痛苦呻吟的少年,这么想着。幼小的心灵,深深感觉到死亡的无情。
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的生命之火就要熄灭了。少年失去了意识,偶尔发出痛苦的呻吟,脸上布满了汗水。他的妈妈在一旁紧握着他的手,不断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大颗大颗的眼泪接连不断地夺眶而出。
最终到了该我们出场的时候。
和平时一样,我们让所有人都离开房间,然后我敲响了锵锵。我还记得当时因为怕吵到少年,所以没太用力,结果被阿姨臭骂了一顿。
阿姨念完咒语后没过几秒,少年突然睁开眼睛。
“我的病好了吗?”面对冲进屋的双亲,少年这么问,“不晓得为什么,身子好轻好轻哦!病好了啊!”
少年的妈妈两眼饱含着泪水,像是赞同般点了点头。
感觉身体轻盈,那是因为身体与灵魂的纽带已被切断。他的身体现在已经死了。
“爸爸、妈妈,你们看!”
下一秒钟,大家都大吃一惊。少年光着脚,跃过房间的窗户,跳进了花园。
“你们看!你们看!我会这个!”
这么说着,少年在宽阔的草坪上翻起跟斗。他欢快地笑着叫着,翻了一个又一个的跟斗。
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跟斗,少年蜷起来的身体突然松开,然后倒在了草地上。他的父母赶紧跑过去,只见少年脸上挂着快乐的笑容,人却已断气。
他一定是经常躺在床上看着庭院,想象自己开心地跳跃、奔跑。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最后能实现心愿,一定很幸福。
少年的妈妈抱着儿子坐在花园里,放声大哭。我也不禁落下眼泪。然而,那之后,他的妈妈却冲着阿姨尖锐而严厉地骂了一个词,让我至今都无法忘记。
“杀人犯!”
阿姨好像早已习惯被人这么指责一般,只是默默地双手合十。
我突然觉得阿姨很可怜。原来,“送终婆”是个孤独而寂寞的职业。
【第五话】
就这样,我成了阿姨的助手。
每次出门,多少会得到一些报酬,加上我也逐渐习惯了临终场合的氛围,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相反,有时候我很怀疑,只需要敲锵锵的自己,是否真有必要一同前去。
有一天,工作归来后,两人顺路去吃大阪的名小吃土手烧。我终于下了决定开口询问道:“阿姨,那个工作,真的需要我去吗?”
“老实说,不太需要。”阿姨喝着酒,回答得特别干脆,“我自己也有两只手,也可以自己敲锵锵。其实,以前都是我自己敲的。”
“那你为啥要我去?”
阿姨一边将土手烧从竹签上扯下来,一边回答:“这个嘛,有两个原因。一是希望你继承我的工作,所以让你能先习惯死者临终的场面。我在你这么大时,已经帮前代打下手了。”
“那我要继承阿姨的工作吗?”
“这当然由你自己决定咯。要当也可以,不当也无所谓。不过,现在除了你,我也没有别的人选。所以你要是不想当,祖先代代相传的传统,也就等于在我这儿断后了。”
这种说法可真叫人讨厌。被这么一说,我不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了吗?
“那还有个理由是啥?”我嘟起嘴巴问。
阿姨那石狮子一样的脸越发恐怖起来。阿姨在思考问题时,总是这么一副表情。
“还有个理由……就是不至于让我自己太骄傲了。”
“不至于太骄傲?”我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
“是的……做这种工作的人,很容易会觉得自己像神一样伟大,因为毕竟手上掌握着人的生死,不是吗?但这种自鸣得意的想法,绝对要不得。绝对不能觉得自己是个厉害的人。”
阿姨显然要我谨记这件事。但她的话未免有些深奥,没多久,我就放弃了理解这段话的努力。跟小孩子讲道理,本来就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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