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把它取过来,吓了一跳。他发现这球状的海图其实很像一副人脑。他回忆起来,他曾经臆想过,郑和的全部航行,都是发生在三宝太监风暴激荡的大脑之中!海洋的波函数,是因为郑和的航行才坍塌下来的。一旦受了这种念头的催迫,再来细观,林观见海图已不是原先的模样了,空白处已尽然消失,未知世界不复存在,如同哥伦布海图一样,东方和西方的所有海陆位置都一处不拉地标注出来。海图嗡嗡作响,对着林观轻言细语一般,正展示出一种立体感很强的投影,啊呀,这世界的确是连成一体的,海环绕着陆,陆镶嵌于海,从哪个方向都能走得通,这一点正与哥伦布的海图相同!只是有一点不一样——从欧洲往西看,大洋中竞出现了一块从未听说过的大陆,安安稳稳地平躺在航线上。这是哥伦布海图上所没有的景致。林观忽然意识到,如果郑和海图是正版的话,向西航行,哥伦布则必将被这块大陆所阻,根本到达不了中国!
这样一来,迪亚士舰队自然便将成为第一支到达中国的舰队了。
十八、郑和的鬼魂
神奇的海图为俩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并作出启示,这已不得而知。总之,这个新的发现使林观大为震惊。忽然,他又听见老鼠在山石间吱吱叫唤,便看到坡下有青色异物一闪。他急忙离开天文台,下得山来,见一个人影正朝海滩疾走。从背影看,那仿佛正是三宝太监!林观想,原来是他前来指点迷津的哇。他使死去的海图又复活过来,并发生了“进化”。林观拔腿便追,年老了却跑不动,不断地绊跤,前面那人飘忽如鹤,一下子便把他甩下,倏然隐没在重重海雾之中。这时,林观听到半空中隐隐传来歌声:“五更起来鸡报晓,请卜娘妈来梳妆。梳了真妆缚了髻,梳了倒髻成琉璃……弟子一心专拜请,湄州娘妈降临来。”
林观怔怔地站了半天,任星光把自己浇得浑身发紧,满面是泪。一股热流却在胸腑处激荡不休。他感到自己正从可怕的长年沉睡中苏醒,附身的妖邪正在离体而去,排着队在沙滩上做出可笑的投降姿势,其中一个正是李兴。
在海潮澎湃的拍岸声中,林观记起了自己的责任,并为自己在这段时间里的动摇而感到惭愧。林观急忙去找李兴。这个时候,头顶的神秘夜云已经消散,纯洁的星光又连成了灿烂的一片。
“有件急事,必须马上向你说!”林观敲开了李兴那嵌满裸体女人浮雕的豪宅大门。
“什么事嘛,马上就要回国了,觉也不让入睡好。”李兴披上衣服,骂骂咧咧地来到门口,对着林观不高兴地说。在他身后,他的葡人妻妾以及儿子、儿媳和孙子、孙女都惊醒了,一齐用讨厌的目光狠狠盯着不速之客。
林观把李兴拉到门外,小声说:
“是这样的,哥伦布他到达不了中国!”
他把海图显示的情猊简略地向李兴作了说明。李兴皱着眉听完,道:“你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出发,便要确定成为第一支抵达中国的舰队了,你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哪又有什么了不起嘛。你回去吧,我还要睡觉哩。”
“你真是老糊涂了。郑和说了,我们是不应该成为第一支抵达中国的舰队的,只有第二支舰队才能被称作勤王军!我们这是在起兵篡位哪,会出大乱子的啊。因此,我们要立即阻止迪亚士的航行!”
“太夸张了。有我们这帮老家伙在船上把舵呢,怎么会出乱子?”
“不,我们都不懂得历史的机关。一切都很奇怪,却是命中注定的。”
“如果是历史这破烂玩意开的一个玩笑,我们瞎掺乎又有什么用呢?何况,对于即将走人坟墓的老头子来说,关系怕是不太大了吧?只要跟着迪亚士回国就行,其余的事我可管不着。总之,我对你说的话提不起兴趣来。讨厌的老家伙,你还是快走吧。”
李兴把林观推搡了两下,自己则像见了犷兽一样飞快地退回房间,把门砰地关上。林观听见李兴的妻妾用当地土话不满地嘟咙了几声。他在露天中站了一阵,身上冷得像有许多蛆虫在爬。这时候,林观想到了梁然,于是赶快去找他。梁然是除林观之外惟一公开反对回国的人。他听了林观说的情况,十分吃惊。
“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得首先对付李兴。老水手都听他的。”梁然说。
“如果他不昕我们的劝说怎么办?”
“那就顾不得这么多了!”梁然斩钉截铁地说。
与林观这样的文人不同,梁然是位军官,手里有十几条人命。林观看着梁然杀气腾腾的样子,感到这个决心很难下。虽然李兴很令人讨厌,但毕竟与自己共事几十年了。说起来都是三宝太监手下的人啊。但想到大明江山危在旦夕,想到李兴其实也已妖邪附身,林观最终还是拿定丫主意。
第二天中午,梁然请李兴来喝酒,席间,把他毒死了。李兴这年八十岁。好半天,林观仍然难以从惊愕中恢复过来。梁然却表现得十分镇定。他把其他老人招集拢来。看见李兴的尸体,大家都吓坏了。
梁然说:“这个人是妖邪附身了,他要做大明的叛臣。他急着要回国去,实际上是要发起一场兵变。他这么老了,怎么还敢觊觎皇帝的宝座呢?我们只好把他处决了。”说罢,他捣鼓了一下林观。林观犹豫了一下,便颤巍巍站到一个木头小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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