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海洋_韩松【完结】(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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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并不是肠胃蠕动出的简单欲求。

  但至于它究竟是什么,已经没有耐心去琢磨了。

  我扑了过去。

  顷刻之间,口腔就被食物填充得一点空余也没有了,如此,咀嚼肌反而动弹不得,各组神经的配合也都丧失了应有的默契。

  死去的水栖人在嘴中迅速地复活。肉块的冲击力太大,使食者差点昏厥过去。

  三、特殊的欲求

  吃人就这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重新开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便比一般的水栖人要料想得长远一些。我用大概可以称作初步的逻辑推理能力感知到,族群内疯狂的互食,很快便会把自己吃光,结果是大家一起完蛋。

  这,也许便是少有的所谓“对未来的洞察”吧?

  只是,在如今的红色海洋中,这种想法已然行不通了。因为从实际的角度进行观察,没有人吃,却也同样不能自救。归根到底,所谓吃人,是一种独立于饥饿的别样欲求在发生作用。

  体现在现实效应上,则是如果不吃人,就会由于那种特殊欲求的消失而悉数发疯的。这样,完蛋的那一天,就会来得更早。

  强迫着驱动衰弱的身躯,去开辟新的食物源,胡乱吃点硅藻、鳃蚓或轮虫什么的,那不过是最低级的活法,再愚蠢不过了,不用说,就是导致原先我那个族群灭绝的原因。

  不去考虑那种比饥饿感更加强烈的特殊欲求,就意味着我们与笨拙的长角螺也没有什么两样。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人知道。我们曾经以为自己是一种广食性生物,但现在看来,这终究是一个误会。我只能想像这是由于红色海洋的存在,它以魔法无边的手段迅速改变了人类生态幅的宽度。

  喙怪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处丰盈的藻场,原本以为能避开人肉的诱惑,但一俟昼夜交替之际,大家按捺不住心头烦恶,便又相约一起出动,魔鬼似地袭击并宰杀同类。

  一些身体最虚弱的家伙,首先被吃掉了。

  很快,二十几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葬入了伙伴的腹中,这里面也包括最早给我送来人肉的蛩蛩——他是被我吃掉的。

  奇怪的是,大家到了此刻才仿佛深深地体会到吃人的绝顶妙处。甚至在做掠食者的那会儿,大家也不曾产生过这般的感觉——因为,其时人肉相对充足,谁也不太在乎。

  “人的哪个部位最好吃呢?”我与痈疽展开了讨论。

  “当然,首先是脑髓了,那白花花而黏稠的流质,由于其滑润度,而有着完美的口感!其次是大腿根部紧凑致密的肌腱群,喏,也就是接近会阴部位的,十分的耐嚼;再就是肝脏和眼珠——想想你用湿润的舌头把它们轻舐吧。只有鳍是要扔掉的。”痈疽说得兴致勃勃。

  “不过,还是有些家伙,连鳍也拿去吸吮呢。”

  “真是可怜鬼。”

  “不,那也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呀。开辟了新的吃法。我们不妨也试一试!”

  说着,我便忘掉了自己身为首领的身份,贪婪地打量起痈疽来,仿佛透过他糜烂的鲑鱼样肌肤,看清楚了皮层下厚薄不均的脂肪,也嗅到了稀松肉质间散发出来的淡淡腥气。

  我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角。

  大概,看到我的眼光越来越木对劲,痈疽吓得转身游到了远处。

  痈疽一定在这么想:海星这戴面具的家伙,是红色海洋中最危险的动物,不可以与之久相处啊。

  预感中,这必是今后灾难的伏笔。

  痈疽才是需要提防的人。

  伴随着肉食习性的恢复,也就逐渐清晰地认识到了那种特殊欲求。人肉在穿越肚肠时产生的一阵阵蠕动,通常会激发具有旋转意味的亢奋与眩晕,那是理所当然的,或可理解为固定的行为模式所导致的条件反射。

  ——吃人并与女人交合,这本是平行作业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件也不成。但现在却没有后者佐食,这样的煎熬才真正让人无法逃避。

  那正是隐蔽在心灵最深处的无法产生后代的痛苦呀,而这却被我们有意无意地忽视,如此才诱导出吃人的行为吧,那其实是下意识中企图转移对于出生与死亡的注意力。

  这才认识到,匿藏于深渊中的这群家伙,竞毫无分别全是男人。这种身份,在掠食时有它的特殊意义,但到了现在,就令人惶惶不可终日了。

  吃掉性别相同的伴侣,也就是在耐性限度下降的情形下,为了减少群体密度并摆脱潜在的竞争威胁,而做出的自然选择吧。

  当然也有人觊觎起同伴的身体,考虑的是先奸后食。族群数量下降后,与雌性儒艮交配寻欢的事情,也已经在眼皮下发生了多起,而连这也要厮斗争夺。

  在被欲火炙烤得受不了的时候,我便来到水笔仔栖身之处,企图通过接近某种我所不能把握的存在,来缓解周身的紧张和压抑。

  我充满钝痛地久久注释着这岩灰色的家伙,恼恨地想它怎么可以这样置身事外。我期待额上的秀发拉扯起身体,去裹缠这吃人植物,从而与它融为一体。但那死亡女人的发梢却像是由于最近以来人肉滋养的不足,因而丧失了生命的元气,就是一动也不动弹。

  水笔仔于是就这样包孕着虚假的宽容似地安坐在岩壁上,故意显露出一副对颓废焦躁的水栖人毫无兴趣的样子。这真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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