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我们的明天。”海洋王的儿子格外冷静地说。
“怎么能这么说呢?那其实是我们的昨天啊。”
“不,是明天呢。”这一回,蚼蠖戏谑地看着我,又一次朝前扬起左手。掌中的眼睛闪射出一道轻微但锐利的寒光,在我心头搁下一片森然的凉意。海洋的灼热顿时消减了。
“喂,你真能看到明天?水栖人还不曾有过能看到明天的呢。”面对自己的孩子,我强作镇定。
蚼蠖便收回了闪烁不定的手掌,把它置于身后,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七、蚼蠖
这时候,海底地壳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震响,我心知那是海洋关闭前的又一轮躁动。这暴怒的海雷滚滚不休地钻入水栖人的骨髓,像要把我们从分子结构的水平上碾磨个粉碎。古老的建筑物摇晃着似要倾覆。所有的“轮盘”都从支架上纷纷脱落,疾疾从破口和“海闸”处钻入大海,落荒而去。
我心惊胆战,蚼蠖却如痴如醉。图画上的女人仿佛在格格“快走!”我急忙拉住他,匆匆离开这险绝之地,回到我们据为家居的圆球。
这次旅行使我们心灵受到的激荡,很久都不能归于平息。
好在生活又平稳地继续下去。人口不断地增加。一个地方住不下了,我便引导水栖人进入更多的空置圆球。然而,我却不敢把人带进那座装饰着神秘图画的菱形巨塔。
文明的延续无法驱逐心中的忧虑。海底城没有让我快乐起来。每一天,我都惦着那透过腐朽时光的黯淡重幕发出异彩的十字架。
从菱形巨塔那里归来后的最大变化,发生在蚼蠖的身上。
他一天之内变成了沉默不语之人。连我向他问话,他也不作回应。
我觉得自己与妨姹所生育的孩子,正在蜕变为一种陌生的海底生物,有点像是神秘的海豆芽,虽无力量与凶猛的海兽抗争,身体中却蕴含了数亿年生存积累的奇异智慧,此刻这智慧正在一点点苏醒和释放。蚼蠖是受了菱形巨塔中立方体红光辐射的蛊惑,还是被那含意诡秘的图画尤其是那十字架般的女人或者女人般的十字架迷住了心窍?
这倒有些像小时候的我。但是,仍有许多不同。总体来讲,岣蠖的觉醒似乎更具有明确的指向性。
他再也不去找同龄的女孩子嬉戏。他对族群中的女人一天天丧失着兴趣,甚至与他母亲的关系也日渐疏远一一与发育中的寻常水栖孩子不同,蚼蠖似乎从来就没有对妨姹有过企图。
但他与危虫倒是愈发亲热了。蚼蠖会花上很多时间去危虫那里玩耍。危虫教他擒虾捕鱼,教他捉拿海兽,教他水矛格斗之术。那孩子聪明过人,一点拨便什么都会。
危虫好像已经忘记了我的存在,也忘记了这水栖人族群的存在,只是尽着自己的最大努力,全心全意育化着蚼蠖,仿佛要完成他毕生的真正使命。
总之,就是这样的尴尬情形。虽然是海洋王,虽然是孩子的父亲,对于蚼蠖的成长我却一点也插不上手,这让我气急败坏,却又没有办法。
逐渐地,蚼蠖的行为更加离谱了。比如,他很喜欢与那些注定短命的“食物”打堆厮混。那是比他还小的孩子呀,他们亲密无间,友爱有加。常常因为与孩子们游戏在一起,岣蠖甚至也几乎被误认为“食物‘在收获季节差点遭到捕杀,最后还是他那手上的眼睛提醒痈疽这是谁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蚼蠖的食道仿佛是发生了奇异的病变,他自称对吞咽肉类产生了困难,而只能进食柔软的植物。这影响到他身体的正常发育。他的体形比起同龄孩子来要瘦小许多,看上去简直可以说是猥琐,哪里像是海洋王的后代!
不食人肉的水栖人,总之是可怕的异种。
令我恐惧的是,人类的禀性,或将在下一代身上消失。文明将无法传承。
这或许也是那菱形巨塔导致的后遗症吧。那里面一定隐藏着奇异的辐射能量。但为什么仅仅对孩子产生影响呢?
妨姹却镇定自若,不当一回事。
”没什么啊。蚼蠖这孩子,他大概是新人类吧。他所要得到的一切,与我们希望他得到的,总之是不一样的吧。“她说。
”可是’总是让人不安。“”这是海底城注定要带来的变化。你不是希望看到变化吗俨“毕竟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呀。”
“我的海洋王啊,你要冷静一些。这世界已与昨日不同了。”
“既然它已变化,我又怎么能冷静得下来呢?”
“因为它的变化是我们这些人无法想像的,我们年纪大了,想去适应也适应不了。但孩子们却是可以的。”
海底城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妨姹。我看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女人,心想,如此下去,她大概是要成为海仙的吧。
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串幽灵般的人语“可不要遭遇水鬼。它会吸食你的脑髓!”
“巨人和沉没的世界,在哪里啊?”
“海中因布满汞砷铜铬,而红艳堵塞,灵魂将无法进入九曲轮回尸”血光之灾,将如约来临!“”核火已经熄灭了,海火却越燃越烈!“这声音来自深海。我惊惧地看过去,却没有见到蚺遗。我只看到一只巨大的分节谜虫,摇晃着从口畔伸出的一对末端长有很多短刺的长管,摆动着附有宽圆形甲胄的桨状尾板,从海底城的裂缝处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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