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饿。”她刻意戴上母亲的面具。
“唔,斯温要好好款待你一顿。斯温啊,他总吃日本食物。”他轻轻发出奇怪的弹舌声音,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视线越过他,望着雨刷的来回摆动,雪花的告别之吻。
斯温住在诺丁山,居所是三幢互相连通的维多利亚式排屋,附近是大雪笼罩的广场、新月形道路和马车房。花瓣双手各拎两个久美子的手提箱,解释说十七号同时也是十六号和十八号的正门。“别费神上去敲门,”他拎着沉重的行李,笨拙地指着十六号饰有抛光黄铜的闪亮红漆大门说,“里面只有二十英寸厚的钢筋混凝土。”
她顺着新月形道路望过去,近乎一模一样的门脸沿着弯角排列。雪越来越大,橙红色的钠灯照亮色彩暗淡无奇的天空。街道空无一人,新鲜的积雪上没有任何痕迹。冰冷的空气有着陌生的感觉,弥漫着早已无人使用的油料燃烧的微弱气味。花瓣的皮鞋踩出边缘整齐的巨大脚印。黑色的小山羊皮尖头牛津鞋,猩红色的皱纹底塑胶鞋跟非常厚。她跟着他的脚印前行,爬上十七号的灰色台阶,身体开始颤抖。
“是我啊,”花瓣对漆成黑色的大门说,“还能是谁?”他叹了口气,把四个行李箱都放在积雪里,摘掉右手的露指手套,抬起手掌按在门板上一块闪亮的圆形钢板上。久美子觉得她听见了微弱的呜呜声,音调越来越高,最终消失,紧接着传来磁性锁打开的一声闷响,大门为之震动,向内打开。
他伸手去抓黄铜门把手。“你管它叫烟城,”她说,“这座城市……”
他停了下来。“烟城。”他说,“对,”推开通往温暖和光明的大门,“一个古老的说法,算是绰号吧。”他拎起她的行李,走进铺着蓝色地毯和白漆墙板的门厅。她跟着他进去,大门在背后自行关闭,门锁砰然归位。一幅红木画框的油画挂在白色护墙板上方——原野、群马,细小的活泼人影身穿红色外衣。芯片里的鬼魂科林应该活在这里——她心想。花瓣再次放下行李,被压实的片片雪花落在蓝色地毯上。他又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个镀金铁笼。他“哐当”一声拉开栏杆。她望着铁笼,大惑不解。“电梯,”花瓣说,“放不下你的行李。我得再跑一趟。”
花瓣用粗短的食指碰了碰一个白色陶瓷按钮,电梯虽说看上去很古老,上升得却非常平稳。久美子被迫站得离他很近,他散发出潮湿羊毛和植物系剃须水的气味。
“我们安排你住最顶上,”他领着久美子走进一条狭窄的走廊,“因为我们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安静。”他打开门,做个手势请她进去。“希望你满意……”他摘下眼镜,用皱巴巴的餐巾纸使劲擦了擦。“我去拿你的行李。”
他离开后,久美子慢慢地绕着巨型黑色大理石浴缸走了一圈,浴缸摆在低矮逼仄的房间中央。墙壁以锐角在天花板会合,贴着斑驳的金色镜子。两扇小天窗夹着她见过的最大的一张床。床的上方,镜面嵌着可调节的小灯,就像机舱内的阅读灯。她站在浴缸旁,抬起手抚摸出水管,那是一条镏金天鹅的弯曲长颈。天鹅伸展的翅膀是水龙头。房间里的空气温暖而沉闷,有一个瞬间,她母亲的身影像是要充满这个房间,仿佛能召来痛苦的雾气。
花瓣在门口清清嗓子。“那好,”他说,拎着她的行李挤进房间,“一切都合意吧?不饿吗?不饿?那你就慢慢收拾吧……”他把四个手提箱摆在床边,“想吃东西,打个电话就好。”他指着装饰华美的古董电话说,弯曲的象牙把手连着雕有螺旋花纹的黄铜扬声器和麦克风,“拿起来说话就行,不用拨号。需要的话有早餐。随便问个佣人,他们会带你去的。到时候就能见到斯温了……”
花瓣一走进房间,母亲的存在感顿时消失。他道了声晚安,关门离开。她尝试再次感觉母亲的存在,却没有成功。
她在浴缸旁伫立良久,抚摸天鹅冰冷而光滑的金属长颈。
第02章 非洲小子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非洲小子前来孤狗原巡游,为他驾驶古董道奇车的是个白种姑娘,名叫雪莉·切斯特菲尔德。
滑溜·亨利和小鸟正在拆卸组成法官左手的圆锯,道奇车驶入他们的视野,压实钢材的坑洼平原蓄着铁锈积水,打着补丁的气囊掀起棕色的尾迹。
先看见道奇车的是小鸟。他眼神很好,放大十倍的单筒望远镜挂在胸口,被各种动物的骨头和古董黄铜弹壳包围着。滑溜从液压手腕上抬起头,看见小鸟挺直他两米的身躯,端着望远镜,透过工厂南墙的亚光钢格栅向外眺望。小鸟非常瘦,几乎皮包骨头,棕色头发用发胶定型展开——他的绰号就因此而来——与苍白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耳朵以上、脑后和两侧刮得很干净,展开的翅膀和流线型的鸭尾头使得他像顶着一只没有脑袋的棕色海鸥。
“哇,”小鸟说,“狗娘养的。”
“怎么了?”你很难让小鸟集中精神,而这个活儿实在需要两双手配合。
“那个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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