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讶异地发现自己微笑了。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是在爸妈家地下室里的《大英百科全书》,一张失去光泽的彩色照片中,一群一九六〇年代的人站在步道上看着老忠实喷泉将滚烫的矿泉水喷向空中。
他从小就渴望有一天能到此一游。只是作梦也想不到第一次造访黄石公园会是这种状况。
在两千年的未来,在一个已经变成地狱的世界。
* * *
赫斯勒抓起一把碎石,开始刮去一层盔甲似的累积在他皮肤上的肮脏污垢。他走向足以淹过头顶的水池中央,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已经好几个月没洗得这么干净了。他爬出水池,坐在结霜的草地让身体散热。
蒸气从他的肩膀飘向空中。
因为过热,他有点头昏眼花。
草原另一端,长绿树木如鬼魅般耸立,在蒸气和风雪中几乎无法辨识。
然后——
一团他原以为是灌木的东西开始移动。
赫斯勒吓得心脏都要停了。
他挺直背,眯起眼睛想看个仔细。
无法判定确切距离,不过肯定不会超过一百码。离这么远,看起来很像是一个人四肢着地爬行,只不过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类存在了。至少在环绕松林镇、顶着锋利铁片的高压通电围墙外没有。
嗯,事实上,是有一个。
就是他。
身影拉近了些。
不对。
不只一个。
是三个。
你这个该死的蠢蛋,
他全身赤裸,点三五七左轮手枪是他唯一的防御武器,却放在池子另一边长大衣的口袋里。
可是即使他有Smith&Wesson左轮枪在手,也没有把握能在辽蔽视线的暴风雪中近距离打赢三只畸人。要是他有所准备,要是他在它们距离更远时就发现,也许可以用温彻斯特步枪先杀掉一、两只。然后再用左轮枪打穿最后一只的后脑勺。
但想这些都已经没用了。
它们笔直地朝着温泉池走来。
赫斯勒无声无息地滑回水池里,水面上只露出一颗头。透过水气,几乎看不见它们,他内心不禁暗暗祈祷它们也同样看不见他。
一只畸人走近,赫斯勒再往下沉,只露出眼睛。
一只成年的母畸人带着两只细瘦的青少年。他目测两只小畸人约有一百二十磅重,虽未完全长大,但攻击力已经足以致命。他亲眼看过更小的畸人赤手空拳打死一头大野牛。
母畸人的体型差不多是小畸人的两倍大。
赫斯勒看到母畸人停在六十英尺外他放衣服和背包的地方。
她伏低,用鼻子在他的长大衣上嗅。
两只小的挤到她身边,也伏低和妈妈一起嗅。
赫斯勒往上升了几公分,直到他的鼻子露出水面。
他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里,从肺部吐出足够空气,让身体顺利往下沉。
很快的,他就坐在池底的岩石地板上了。
滚烫的泉水从他双腿下无数个小裂缝射出来,
他闭上双眼,肺部的压力和疼痛愈大,对氧气的渴望也就愈强烈。
他将指甲戳进大腿里。
他想呼吸。非常想。
已经忍到尽头。
他再也忍受不住,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气。
畸人不见了。
他慢慢地在水里转身,一英寸一英寸地慢慢转……
停住。
几乎压抑不住那股想要转回去、想要飞快逃走的冲动。
离他十英尺的岸边,一只小畸人正在水边弯着腰。
动也不动。
头微微偏向一励。
固定住。
是在观察它自己的倒影吗?
赫斯勒看过的畸人数量并不少,但大多数都是透过他步枪上的瞄准镜。都是远距离。
他从未在没被发现的情况下,和畸人靠得这么近过。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的心脏:透明皮肤下跳动的肌肉明显可见,血液从紫色动脉一阵一阵输送出去。看起来有点雾雾的,仿佛他是隔着一层石英在看它。
畸人黑色的小眼睛让他联想起坚硬、深不可测的黑钻石。
奇怪的是,畸人可怕的外形反而不是让他焦虑不安的原因。
而是在锋利长爪、尖锐牙齿和破坏力十足的力气下藏不住的人性。这些生物毫无疑问是由人类演化而来的,而现在整个世界都是它们的。赫斯勒的老板兼松林镇的创造者大卫·碧尔雀估计,光是在美洲大陆就有高达五亿只畸人。
蒸气很浓,不过赫斯勒不敢滑回水里。
他动也不动。
那只小畸人继续看着自己在池水的影子。
如果它看到他,他就死定了。除非——
母畸人在一段距离外尖叫。
小畸人抬起头来。
妈妈又尖叫了一次,声音里充满了危险来袭的紧张感。
小畸人急忙撤退。
赫斯勒听到三只畸人离开温泉池。等到他有机会移动身体,很快地转过头探看时,它们已经消失在暴风云中。
* * *
赫斯勒等雪停,可是雪不停飘落。他从温泉池爬出来,抖掉他长大衣上三英寸厚的积雪,擦干双脚,套上靴子。
他穿上已经湿了的长大衣,抓起其他东西,小跑步越过草地,跑进松树林。躲进像个茅草屋顶般遮住地面的低矮树荫下。他发着抖扔下所有东西,一把打开背包盖。最上面躺着一把黄药子,下面是下雪的第一天早晨他搜集来的一束干火种。他还记得浓厚的灰云像个巨大的床垫横跨过整片天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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