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小心观察,确定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然后他直视着天花板,微笑,俐落地对着镜头竖起中指。
* * *
伊森和泰瑞莎一起煮晚饭,肩并肩在厚木台面的流理台上切菜。
现在正好是社区农场的蔬果成熟期,冰箱里塞满了他们分到的新鲜蔬菜和水果。这段时间毫无疑问是松林镇一年之中吃得最好的几个月。一旦开始下霜,叶子转红掉落,山上的降雪线便会迅速下移,没有多久整个山谷都将被白雪覆盖;到时能吃的就只剩可怜兮兮的冷冻食品了。从十月到隔年三月,长达六个月的时间他们只能靠着事先包装的脱水食物过活。泰瑞莎已经警告过伊森,十二月时走进镇上的杂货店会产生你是为出太空任务作准备的错觉:除了一柜又一柜闪着金属光泽的料理包外,什么都没有。料理包上贴的物品名称更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法式焦糖布丁、香烤起司三明治、菲力牛排,甚至是龙虾。泰瑞莎就曾开玩笑,耶诞大餐要给他吃还没解冻的脱水牛排加龙虾。
就在他们将丰富的洋葱、甜菜、覆盆子、盖在一堆菠菜和红生菜上时,满脸通红、一身是汗、还带着户外气息的班恩从大门冲了进来。
还没脱离男孩,却也还没长成男人的尴尬时期。
泰瑞莎走向儿子,亲亲他,问他今天过得好吗?
伊森转开老式菲利浦收音机的开关。这个一九五〇年代的真空管收音机仍是全新状态,只要是有人住的屋子里,碧尔雀全细心地装了一个。
只有一个电台,所以也没什么可以选的。收音机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有静电的噪音,不过偶尔也有一、两个谈话节目;但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一定播放着《与赫克特共进晚餐》。
赫克特·盖瑟到松林镇之前是个小有名气的钢琴演奏家。
在松林镇,他教每一个肯学的人弹钢琴;每天晚上,则表演给全镇的人听。
伊森调高音量,一边听着赫克特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一边走向餐桌。
「晚安,松林镇。我是赫克特·盖瑟。」
他站在桌子前,动手分装沙拉。
「我正坐在我的波士顿史坦威牌小型三角钢琴前。」
先递给他太太。
「今晚,我要为大家弹奏《郭德堡变奏曲》(Goldberg Variation)。它原本是约翰·塞巴斯坦·巴哈(Johann Sebastian Bach)写给大键琴的演奏曲。」
再给他儿子。
「这个创作的结构是在一个主题之后,发展出三十种不同的变奏。希望你们喜欢。」
伊森为自己也盛好一盘,就座时,他听到收音机传来的美丽琴音。
* * *
吃过晚饭后,布尔克一家人端着自制冰淇淋坐在前廊乘凉。
他们坐在摇椅上。
静静地边吃边听。
透过邻居敞开的窗户,伊森可以听到赫克特的琴声。
在山谷中回荡。
精确明亮的音符在被晚霞染红的峭壁之间轻快地弹跳飘扬。
他们在外头坐到很晚。
一千多年没有空气一污染和光害让夜晚的天空黑如墨汁。
星星再也不只是出现。
它们无比耀眼。
宛如黑丝绒上的钻石。
灿烂到让你舍不得移开视线。
伊森靠向泰瑞莎,牵起她的手。
巴哈和银河。
夜渐渐凉了。
赫克特结束时,人们在自己的家里热烈鼓掌。
对街有个男人大声叫着:「太棒了—太棒了!」
伊森看向泰瑞莎。
她的眼里全是泪水。
他问:「你没事吧?」
她点点头,抹了抹脸:「我只是太高兴你终于回家了。」
* * *
伊森洗完碗,走上二楼。班恩的卧室是走廊的最后一间。他的房门关着,只有一线亮光从门缝透出。
伊森敲了敲门。
「请进。」
班恩坐在床上拿着炭笔用铜版纸画素描。
伊森坐上棉被:「能让我看看吗?」
素描画的是他从床上看到的景色:房间的墙壁、书桌、窗框、透过玻璃看到外头的灯光。
「你画得真好。」伊森称赞他。
「我还没办法完全画出我想要的感觉。窗外的夜色看起来不像晚上。」
「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抓到要领的。嘿,我今天从咖啡店借了一本书。」
班恩抬起头来。「书名是什么?」
「《哈比人》(The Hobbit)。」
「我没听过。」
「它是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最喜欢的小说之一。我想,也许我可以念给你听。」
「我已经识字了,爸爸。」
「我知道。可是我也好久没再念这本书了;所以如果我们一起读,应该很有趣。」
「它很恐怖吗?」
「某些章节有一点点恐怖,你先去刷牙,然后赶快回来。」
* * *
伊森靠着床板,就着床头柜上的灯轻声朗读。
在第三早结束前,班恩已经睡着了。伊森希望他会梦到深入地底的土牢和古老洞穴,而不是松林镇里的事物。
伊森将平装书放在床头柜,关灯。
拉起毯子盖上儿子的肩膀。
他将手轻轻地放在班恩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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