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祭祀堂中冷静如常的郁子,和他有着相同的感受吧,中途就把脸背过去了。兵堂似乎也不想看到尸体,姿态僵硬地要从井边离开。直面现实的只有用双手铺席的甲子婆。
没多久,井中出现了垂吊在绳端的脚踝。在两旁的柱上悬挂着的油灯照耀下,脚踝呈现出令人遍体生寒的惨白色。小腿、膝盖、大腿、臀部依次出现的时候,斧高不由自主把视线转移了。因为尸体皮肤上密密麻麻地粘着长发,就像被无数诡异的吸血虫吸附在身一样。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
这一幕令人心惊肉跳,斧高甚至感到恶心。
(那是从妃女子小姐头上脱落下来的吗?)
如果说成自然脱落,量未免太多。但话又说回来,很难想象是她自己剪下来的。
(被别人剪了?但是,会有人特意为她剪头发么……)
想到这里,斧高脑海中浮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不是剪掉头发……也许是因为砍了头,连带着头发也被切断……)
他在石碑后直打哆嗦的时候,井那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一看,原来尸体已被包入席中,搬运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
(不先一步赶回家,就真要受到甲子婆的责罚了!)
一念及此,斧高的颤栗就平息了下来。在众人走上参道前,他敏捷地离开石碑,蹑手蹑脚地回到石板路上。就这样压着脚步声,直到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确信没问题以后,才脱兔一般撒腿飞奔而去。
这一夜,斧高走在了梦中的媛首山参道上。婚舍里应该有长寿郎在等他。所以虽说是在暗夜的深山中行进,他的步履依然轻快。忽觉身后似有异动,他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那玩意儿踢哒踢哒踢哒地……逼近前来。他猛一回头,只见一个浑身长满黑发的无头裸女,双手探在身前,正向他冲过来。遍体湿漉漉的她好像刚刚浇过水。斧高自然是慌慌张张地飞奔起来,但不管跑了有多久,就是跑不到媛神堂。眼前只有连绵不绝的石板路。右侧不时闪过井的影子,然而前方没有第二鸟居,也望不见满是玉砂利的境内。只有石板铺就的参道一望无际地延伸开去。而且,斧高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口井绝对不能靠近,因此无数次视若无睹。但持续的奔跑让他渐渐疲倦,不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越来越支持不住了。于是最后,当又一口井出现时,他忍不住跑了过去,向井中探望——
之后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似乎有什么玩意儿从井底冒了出来……似乎他被那玩意儿拖入了井……不,身体确实还残留着类似的感触,但他强迫自己别去回想。
(可为什么是妃女子小姐……)
翌日,斧高协助甲子婆匆忙准备葬礼的时候,只有这一疑问在他的脑中盘旋。虽然从首无出现,到妃女子消失在荣螺塔又被人在井底发现,都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异象,但最大的谜还是死者并非长寿郎、而是妃女子的事实吧。
(当然长寿郎少爷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可……)
模模糊糊漆黑一片的什么,在斧高心中滋生、逐渐壮大,几乎盖过了庆幸的心情。
(果然铃江说的那些怪话和这次的事……)
有关系!事到如今斧高才意识到这一点。
那是在十三夜参礼的前一天,吃完午饭,斧高被铃江叫到宅后的别栋仓库(又名不启仓)。名副其实,那只是一个孤零零的旧仓库,家里人包括佣人,一般不会有人去。
“我啊,今天开始就不在这里做了。”
是因为铃江那满不在乎的语气吧,让斧高过了好久才理解话里的意思。然后他渐渐惊讶起来,问她是否要回八王子的老家。
“有个从前常常出入一守家的人邀请我,问我要不要跟他做。所以我打算去他那里。”
若是斧高年龄再大一点,也许就会询问对方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了。但当时的他光是接受铃江即将辞职离去的事实,就已经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何况——
“啊,这件事你可不能说出啊去。我对一守家的人说我要回老家。”
铃江这样一叮嘱,他更不敢多问了。
“呆在这里我都烦透了!”铃江皱起眉头,对斧高的脸注视片刻,然后说道,“你是男孩,所以大概不要紧,这家的老爷……兵堂啊……”
铃江突然直呼老爷的名字,让斧高大为震惊。因为以前她就算在背地里说人坏话,也未曾直呼过秘守家的人名,除了妃女子和纮弍。
“那人就是个色鬼,最近我也被他多番骚拢……听说过去有很多女仆都选择了忍气吞声,我可不干!我偏要走人给他瞧瞧。当然了,该我拿的东西我还是要拿哦!”
铃江情绪激昂地开始了一场热烈的演说,正符合她的好强性格。这在别的佣人身上是不可想象而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你也在想我怎么可以反抗老爷呢,是吧?但谁都会有弱点,要说兵堂的话,当然就是富贵夫人了……表面上他是一守家户主,这个先不提,总之他一回家就只能对夫人俯首贴耳,而且老太爷也把他管得死死的。兵堂表面恭顺,其实对老太爷可是一肚子不满。不过他绝对不能违抗老太爷,你懂了吧?老爷这人,没啥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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