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那个女子缓缓转过身,绝艳的容颜如桑椹般甜美,被露水打湿的额发伏伏贴贴的黏在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把一双黯绿的眼眸衬得雾气氤氲。她微微勾起嘴角,眉宇间却笼上轻愁:“一季蚕吐丝尽,究竟能够纺成多少纱绢……”然后她笑着决绝的离去,宽幅的广袖随着精灵般的步子渐次扬起,仿佛四月的春风将粉色樱花吹落,空气微微如水波般漾开,倾国倾城。
那身影渐渐渺远,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水中之月,虚无缥缈;镜中之花,咫尺天涯。
正文 渡界
在妖界这种地方,人们对时间是没有太大观念的。一晃眼,往往就过了千年。而在地界,也就是几乎被唯一一种寿命短暂的生物住满的地方,千年,那是几十次生死的轮回。
白家姐姐这样告诉我,那时她的父母正在地界,半为游历,半为修行。娘说,那是真正的神仙眷侣。
娘还跟我讲了他们的故事,讲那个叫白玄的男子,如何焦急的寻找她应劫的妻子,终于在几乎绝望的时候,找到了那只有着同样的眼睛,却抛弃了过往种种,记忆变得纯白无暇的小狐狸,白起。
然后男子含辛茹苦把曾经深爱的妻子养大成人,他们顺理成章再次相爱,然后他娶了她。他们的喜筵是如此盛大且热闹,一如三千年之前。
我问:“娘见过三千年前的那场婚宴么?”
“怎么会?”娘摸摸我的头,笑着答:“娘也是要渡劫的。妖精的一生一世,最多最多只有三千年。没有例外,除非你已经悟道成仙。”
“可是,娘刚才不是说……”
“我是看了他们的笑容呢。”
娘仰躺在桑枝编的藤椅上,懒懒的拨弄枝条缝隙中钻出的青嫩嫩的叶芽:“那笑容任是谁见了,都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来他们婚宴上所穿的喜服,还是娘亲手所织。”娘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却异常的柔软。
我抬起头望着娘亲,不能想象那样清冷脱俗的男子,竟然也曾经穿着大红的喜服迎来送往,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仿佛沉淀了上千年的热度,那样温暖。
那样的,幸福啊。
或许,像白姨那样灵动洒脱的女子,才配得上有那样的福气。
“卉姜姐姐。”
悦儿蹒跚着步子跑过来,扯着我的衣袖。嘟起小嘴。我蹲下身子,掏出袖中锦帕,为她拭去满脸的眼泪鼻涕。
这个孩子,总不肯叫我一声小姨,每天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我几次告诉她这是乱了辈份,而白家姐姐却总笑着放任小家伙,安慰气闷的我说,这样显着多年轻。
妖界的人化形之后除了长大,样子几乎是不会再改变的。周围居住的几家子这一辈人中,我的年纪最小。如今终于添了一个可以让我摆一次长辈的架子的,却从来不肯认真的叫一次。连我几次尝试着用世上最甜软的桑椹引诱那小家伙,均是无果而归。
白家姐姐忧虑的看着我,轻轻问道:“你真的……想好了么?”
我抬起头,努力绽放一个微笑:“我会惦记你们的。”
“你知道那里生活的叫作人的生物,寿命非常短暂。所以那里到处都充满了欲望和危险。我曾经听老人说,那些人就算是你救过他们的命,当他们需要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背叛你,”白家姐姐皱着眉头:“卉姜,你还那么小。”
浓浓的关切自她的眼底泊泊流淌出来:“一个人独自去应付那些,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我娘说,世上最美的织锦,在地界的人世间。我只是想去看一看。”我别过头,避开白家姐姐水一般柔软缱绻的目光,试图忘记脑袋里徘徊不去的,昨夜娘亲惜别的泪水。
“我只是去看上几幅锦绣,很快很快就会回来。”
于是白家姐姐不再劝阻,挥挥手:“那么卉姜,我们再见。”
悦儿也学着挥挥手:“卉姜再见。”又顿了顿,道:“卉姜小姨,我们再见。”
这孩子,终于肯叫我小姨了,到小小了了我一桩心愿。或许她已经能够明白,将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看不到这个虚长她十几岁,名叫卉姜的邻家小姨。我心中一片澄明,更加坚定了所想所念,侧身让崖间疾风吹起背后高高束起的三千乌发,咬紧牙关猛得跳下,撞破渡界湖明镜一般的水面。
我,不过百岁的小蚕宝宝妖精,撞入人间。
正文 布轻
多年以后,有人对我说,世上众多衣料中,唯丝绸最俗不可耐。
那时的我,把手中满满一盏茶水洒在了他的身上。
眼前的少年公子,颇为狼狈。滚烫茶水在他身上的布料迅速洇开,好在他穿得似乎很厚实,水也并不甚多,于是只在胸口湿了好大一片,配上他吃惊的表情,真是精彩。
我看看手中的茶杯,再看看他。
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想来这几日连续顶着三杆子日头风尘仆仆的赶路,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地方歇歇脚,方几句话的功夫,送茶水的漂亮小姑娘就莫名将手中茶水一股脑儿的泼在了他的身上,一时接受不了吧。
不过换作是谁,此时也该拍案发作了。他一定是累得不轻,再加上头一次出门经验不足,遇上这种突发事件,只有愣神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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