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一樣,慢慢慢慢的虛弱而死。等姊姊過世了,就換小芳。
這與其說是家族遺傳,還不如說是一種咀咒。
姊姊會那麼專精於中國結,很可能是種下意識的投射,但是太多的結,卻會呼喚
更多、更大的結。
燒掉這些結,只是治標,不是治本。
我摸了摸後背,的確有個光滑的隆起。但我沒辦法說故事給自己聽。
一直都是危險來找我,不是我去尋找危險。真的。
自從被父親趕出家門,我第一次返鄉。回到那個封閉的山村。
會被踢出來,其實我沒有意外。父親用扁擔打我,這也不意外。像我這樣吃掉母
親心臟的逆子,就算被殺也不會有怨言。
最後是鄰居架住了父親,因為他拿出麻繩準備把我勒死。
二叔公勸走老淚縱橫的父親,鄰居誰也沒多瞧我一眼,紛紛散去。他們會勸父親
,只是不希望父親吃了人命官司,但心底都是贊同他的吧?
「你幹嘛不抵抗?」阿梅很生氣。
我沒說話,只是走到幫浦邊,把臉上的血洗乾淨。原本在幫浦邊洗衣服的女人,
都緊閉雙唇抱著衣服走了。
由此可以看出我不受歡迎的程度。
我坐在幫浦邊,這原本是口井。因為我們這群孩子實在野得無法無天,鄉親們出
了錢,把井加了個蓋,弄了個幫浦,當年還是相當時髦的,算是一件大事。
這個村子不大,互相婚嫁的結果,幾乎都是親戚。我在這兒見過陰差,也在這裡
渡過童年。
最後,我為了寫作,和父親鬧翻,執意去追尋我的夢想。直到我發瘋,直到我吃
了母親的心臟。
我想起楊大夫的話:「你不用擔心會被神祇看上,如非莉般。因為你已經被名為
『寫作』的暴君抓住了。」
為了這個暴虐的主子,我失去了一切,並沒有比非莉好到哪去。
但我是自願如此的。打溼手帕,我試著將臉蛋的血跡擦掉。
「阿弟。」一個極度蒼老的聲音叫住我,「血氣不行,會貫膿的。來我家吧。」
「…阿太。」我倒是微微一驚。
「阿太」意思是玄祖父。他是村子裡年紀最大的老人。白眉白鬚,一百多歲了,
比民國的年紀還大,牙齒幾乎都在,身體硬朗的很。村子裡幾乎都是親戚,要搞
清楚輩分和關係夠讓人昏頭脹腦半天。但這個念過漢書,開過私塾,會把脈看病
算命相風水的老人家,無論大小,都尊稱他一聲「阿太」。甚至有人說整村人都
是他的後輩,不過他老人家總是笑笑。
全村人都願意供養他,但他卻遠遠的住在村外,只是每天在村裡走走,幫孩童大
人看看喉嚨痛或中莎風邪之類的。
我跟在他身後,他身上有煙草混合著草藥的氣息,令人安心。
阿梅緊緊抓著我,露出痛苦又倔強的神情。似乎阿太的家讓她很難過。
(因為他說得是很文雅的閩南語,為了避免閱讀障礙,用白話文表達。語氣不足
的地方,尚祈見諒。)
「小姑娘,未出嫁就這樣黏著年輕男人,實在不太好。」他對著阿梅說,「若妳
真的喜歡阿弟,也要三媒六聘娶進門,才好如此。妳有什麼不解的心願,不妨跟
老夫說。」
阿太看得到阿梅?
阿梅羞紅了臉,「要、要你多事!什麼聘不聘,聽不懂!」她一陣風似的颳出去
,像是非常生氣。
阿太望著我,欲言又止的,「…她厲氣很重。」
「我也很重。」鬆了口氣,不用掩飾真的太好了。
阿太黯然了,「…你出生的時候,我幫你卜過一課。你是六親無靠,萍海不逢的
命。雖有文昌緣,沒有文昌運。」他遲疑了一會兒,「終入鬼道漂泊。當初勸你
父親將你捨了人,他卻死都不肯…也難怪,你是他頭生子,他怎麼捨得?」
原來出生就命定麼?咯咯咯咯…
「阿弟,你所為何來?」阿太悲憫的看著我,並沒有害怕。
我望著他的白鬚白眉,有一點點悲哀。他的年紀很大了,離死亡已經很近很近。
但願我從來沒有這種天賦,看不到死亡。
很快的,不怕我的親人要少一個了。
「結。」我注視他,「阿太,村子的女人有的會有結,像我背上這樣的結。」
他仔細看我很久,有種悽愴而懊悔的神情。「…是。『鬱結』。」沈默很久,阿
太開口了,「這是冤孽,我沒辦法救,請過無數法師、高僧、道長,最後也還是
沒有辦法。但阿弟,這是女人的病。」
我安靜了一會兒。我有著女人的外貌、女人的聲音。但我還不是女人…只是往鬼
道走。到我這裡就好了,我應該可以帶著這個病根活下去,並且寫作。
「阿太,我來解。沒有打不開的結。」
他抽了口煙,煙草的味道和屋外清新的藥草融成一氣。
在阿太還小的時候,大約七八歲吧,鄰近數個村子爆發了一次痲瘋病的流行。
這古老的病症伴隨著歷史,從文獻得知,第一個得到痲瘋病的名人是王粲,主要
52书库推荐浏览: 染香群蝴蝶se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