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考上了秀才,我才明白,生活还真的是不简单。
我的父亲名叫吴忧,曾经担任过江西提刑按察使,现在已经致仕还家。他年纪已经有六十多岁了。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今年十六岁。父亲老来得子,对我十分宠爱,而我,似乎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在十五岁那年,我参加府考,一举而中了秀才。虽然秀才也还算不了什么,天下士子,进士举人,举不胜举,更不用说什么秀才了。但父亲很高兴,还在家中摆了许多桌酒席庆贺。这对于他来说,是很少见的。
自我出生以来,似乎就没有见父亲笑过,反而常常听见他说些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或是“若傲氏之鬼馁尔”这样的话,然后号啕大哭,最后又大量饮酒,醉倒在地。
我想去问他为什么,但娘把我给牵住了。我扭头看娘,才发现她原来也是泪流满面。
我娘今年五十岁,也是名门大户的闺女。我的外公张先,曾经当过东阁大学士,我的舅舅张忠,现在是吏部尚书。娘长得很漂亮,年轻时候是远近知名的美人,后来嫁给了爹,而爹那时侯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秀才。
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常常在屋子里面一个人偷偷哭泣,但她为什么哭泣,我却一点都不明白,或者,我是一个迟钝的人吧,竟然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的“笛子”的缘故。
在妈妈哭泣的时候,爸爸就去安慰她,而这时妈妈就会劝爸爸纳妾。“纳妾”是什么,我不知道,在我的家中,有仆人,有使女,可就是没有“妾”这号人。
妈妈常常说:“老爷,我对不起你,你要是不纳妾的话,吴家就要绝后了!”
可爹就是不肯,他说:“你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呢?况且,小笛也不是没有希望的。”
我有什么希望呢?是考取举人,还是考中进士呢?我家是官宦世家,爹应该是希望我也能出来做官吧!
所以我读书很用心,做八股文章的时候也是一丝不苟。虽然我不喜欢八股文,我喜欢汉朝的辞赋,唐朝的诗歌,宋朝的长短句,和元朝的杂剧以及近代的传奇,也喜欢庄子的《逍遥游》,屈原的《九歌》和韩愈的那些气势磅礴的文章。但既然考试要用到八股文,我也就很用心的去做它。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将徙于南溟也。南溟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溟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直上者九万里。去以日月息者也。”这世界上,真的有鲲和鹏,真的有北溟和南溟吗?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余兮善窈窕。”这世界上又真的有山鬼吗?或者如宋玉所说的神女那样,朝为行云,暮为布雨呢?
而书上所说的“巫山yunyu”,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先是去问爹,他开始又羞又气,几乎要对我动家法,后来却又长叹一声,放过了我。而娘却只是哭个不休。
这世界真的是很奇怪啊。
从小的时候,家里的奴仆就对我指指点点,我问他们为什么,可他们一看到我靠近他们,就闭口不言了。我记得有一首古诗:“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越,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仆役们呢?他们这样做,难道也是为了捕捉鸣蝉吗?
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有许多漂亮的姐姐们来服侍我了。她们的名字叫做春梅、夏荷、秋菊、冬雪。一年四季的景色各不相同,而四位姐姐的容貌装束也都不一样。
春梅姐姐面貌和善,眉眼之间,都蕴涵着一种笑意,让人忍不住要去亲近她。她喜欢穿一身淡青色的衣服。
夏荷姐姐热情大方,对我也是十分喜爱。她喜欢穿粉红色的衣裳。
秋菊姐姐则十分素雅,她总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让你有一种舒心的感觉。她爱穿鹅黄色的衣裙,人淡如菊,是对她最贴切的评价。
最特别的要算是冬雪姐姐了。她总是一副素白的打扮,和人说话也有些冷冰冰地。不过她的肤色最好看了,莹白如玉。
她们都是我母亲的使女,年岁都还不大,只有十三四岁。听我母亲说,有一年黄河决堤,赤地千里,哀鸿遍野,四位姐姐的父母都去世了,她们是无依无靠的孤儿。那时父亲辞官回乡,母亲半路上看见她们四个人被人插上草标,等待出售。来买她们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妓院里的老鸨,买她们回去准备训练成妓女,还有一种人是饭馆里面的厨子,买她们回去不是为了烧火打杂,而是将她们当成做菜的原料,叫做“地鸡”,据说味道十分不错。母亲见她们可怜,不想让这四个可怜的女孩子成为妓女,甚至被人吃掉,就将她们买了下来,作为自己的使女。她们四人也因为被母亲救出火坑,而对母亲忠心耿耿,后来母亲让她们来照顾我,她们二话不说,将我伺候得十分周到。
四位姐姐说是伺候我的下人,却和我同吃同睡同读书写字。我喜欢和她们在一起进餐,也喜欢她们陪伴我读书写字,帮我在天热的时候扇风纳凉,天凉的时候为我在砚台中呵气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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