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人,这么劈里啪啦的呵?”阿德娘被墙弄里的动静吵醒了,她睡意蒙眬地咳嗽一声,含混地骂道,“你这个小死尸,这么晚才回转来!”
“唔?”阿德的心微微一紧,赶忙咕哝一声。这时,他清清楚楚听见有人从弄堂里咚咚咚地跑过。
那团红光轻轻一浮,离开椅子,闪向天井,弯弯绕绕地从空中飘走了。
突然,几片屋瓦犹如落叶,从屋檐坠下,啪哒有声地在地上碎作一摊。
阿德娘的声音没有一点睡意了,她划着自来火,点着洋油灯,踢踢踏踏地下楼了。她打开后门,走到半弄,用灯一照,一看满地狼藉,便压着嗓子,骂起人来。然后回进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而后是门闩落闩的声音。
阿德娘端着洋油灯,路过阿德房门口时对里头发恨声道:“这么晚才回转来,明早我再来请问你!”
阿德抬抬身子,奋力地睁开眼来,想对娘说句什么,但他身子一软,随即又倒了下去,听凭自己的意识向深处坠落下去。
一湾宽大湍急的水流过虹桥,便沿河道直奔大湖。这河口是桐镇出入大湖的主流通道,虹桥头则是收购买卖大湖水产的主码头,每日都有捉鱼的网船汇集在此,整日都能听到鲜鱼行、咸鱼店和一些鱼贩子、捉鱼人的喧哗。也有捉鱼人想卖个好价,将鱼载到这儿,不同那些二道头贩子交易,老少妇孺直接抬盆拎桶,如洋龙会的人救火似的,直奔大桥头。他们的赤脚在街路石上的拍打声,鲜跳活蹦的鱼儿在盆里桶里的泼剌剌声响,从盆里桶里晃荡出来的水,溅在地面上的吧唧声,以及他们粗莽的大喊大叫的开道吆喝声,汇在一起,在街弄里造出很大的声势。有时在这些三人行五人行的队尾,有些个赤条条的溜光水滑的男女小把戏,他们或身背硕大的金黄葫芦或戴着硕大的银光闪亮的项圈,摇摇晃晃追着闹着,喊作一团,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施朝安从一长溜仿如墙幕似的皂角树后轻悄悄地向虹桥头走去。这一长溜皂角树上搭满了长龙似的渔网,背后透出静夜中泊在岸下,在水一方的一艘艘网船,朦朦胧胧的,似一帧烟雨莽苍苍的水墨画。他一向很喜欢虹桥头那种生动的气氛,那很生活。有些一家一户的网船,摇着划着,东一网西一网地向前走着。夏日里,常常会见船尾绳系着的个把背个大葫芦的不会水的小孩和羽毛洁净的鸭子,仿如大团水草,被船拖带向前。他尤其羡慕那些个在这两人世界的年轻健壮的小夫妻,一橹一篙在手,神情笃定地那么泛舟江湖。
第102节:渔 园(12)
施朝安临走前,伯爵才说他对王瞎子遇害充满着好奇,但这依然不能解释施朝安的困惑。堂堂的伯爵大人为何要如此关心一个卑微的瞎子呢,而且神情又显得如此怪异?!
李镇公方才叫他过去,是杨标他们刚抓了两个人,请他看看是否在桐镇地面上见过这两个人。这两人手里不仅有短枪,而且还在他们住处附近的一个地方,搜出了三颗德国新式水雷。这三颗威力极其强大的水雷,足以将在长江里开来开去的任何一艘兵舰炸上天去。
从武器打扮谈吐到口音长相,这两个人绝对不像那些野天野地的大湖盗匪之类的,大湖强盗也从来不用什么水雷!虽然这俩仁兄没有一点口供,但绝对可以往乱党堆里头推。
施朝安在桐镇,从未见过这两个人,他向李镇公提供不了任何情况。但他对杨标他们怎么会抓住这两个人很感兴趣。从望江楼出来,他问了一下杨标。
杨标不仅毫不讳言地告诉他这事,而且还将与此相关的事统统告诉了他。这两个人是他们先抓的一个凸头凹脸的广东人供出来的,他的两个手下已经在他们的住处附近盯了两天。而那个租住在王家祠堂路口,到桐镇不足一年的老广仅仅是因为可疑:一个做广式小点心,小生意的人,居然隔天就吃只鸡!
杨标事先设了伏,这两个人刚刚从外头乘船回到镇上,一回到住处就落了网。
杨标说,凡是可疑之人,他们一般的做法,都是先盯梢,再犯疑,那就逮起来再说,审不出结果,便施以酷刑。他说在用刑方面,李镇公极有章法,他有“宫廷秘方”,重刑之下,必有懦夫。而且他们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所以没有什么顾忌,只要新闻纸不捅出来,就天知地知人不知,他们什么事也没有。
伯爵对王瞎子之死的好奇,激起了施朝安的好奇。他没有尚方宝剑,不能没有任何凭据,将人先逮起来再讲。但他为什么不可以蒙面一下,等事有个结果,再同人抹桌子算账呢!
但越接近虹桥头,施朝安越犹豫。此事一旦败露,他在桐镇就没法混了。可按规矩办,这事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浮出水面?突然,施朝安想到这人要的还不只是两条人命,阿耿伯的老伴哭得死去活来,死过去几趟,现在已经困倒,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分了。而王瞎子娘如今也是不吃不喝不困,终日傻坐在儿子灵堂前,看上去,日子也不多了。再说,那贼人也委实太不把他施朝安放在眼里,竟在他的鼻子底下,连杀王瞎子和阿耿伯两人。这是欺侮桐镇无人啊,呀呀呀,呸!
施朝安啥也不想了,他前后左右一瞅,脱下褂子撕开,仔细将头脸包裹起来,将其余的布片揣进怀里。他紧了紧掖在腰上的枪,擎一刃在手,翻过皂角树栏,在河滩上狂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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